书院。
沈清溪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出恭回来，靠在一块假山石上休息歇脚，却听见石头背面有人在聊闲天。
一个说：“她想做妾就做么，也要她家里和那位正主同意才行呀。啧，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另一个附和着，却突然大惊小怪“呀”了一声：“她不会，不会和尹公子已经……私定终身了吧？”
几个女孩一听便激动得笑闹成一团，像一群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起来。
突然又有一个人说：“我昨日好像在茶馆见到她娘和那个李媒婆在喝茶，似是在托人给她急着说亲事。”
“你别好像呀，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看清了吗？”
“对呀，你认识她娘呀？咦，你怎么还认识什么李媒婆？哈哈哈，说说，是不是她来你家给你说亲了啊？”
女孩儿们又笑闹起来。
被质疑的那个女孩像是急了，跺脚道：“就是她娘，我绝没看错。我和我娘还去她家的瓷器铺买过花瓶呢，绝对没错。”
另一个女孩声如黄莺，笑声清脆，道：“她娘比她识时务，眼见这个不行了，赶紧张罗着找下一家……啊！”
一声脆响打断了黄英女孩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时安静下来，片刻后，黄莺女孩怒道：“曲诗薇，你是不是有病，凭什么打我？！”
“就是呀，怎么打人啊你……”
“我们聊我们的，又没点名道姓，你凭什么动手！”
沈清溪从大石后头悄悄探出一个脑袋查看局势，就见曲诗薇面色惨白，又怒又恨地和一群女孩子剑拔弩张地对峙而立。
曲诗薇瞥了一眼只露出双眼睛的沈清溪，没将她放在眼里，冲着面前那群女孩语气冷冽地道：“谁敢再在背后说嘴嚼舌根，我便撕烂谁的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名声我是不想要了，各位如果有胆量，尽管来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了。
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那黄莺女孩儿才抽泣着说：“什么欺软怕硬的东西！被宁晚意欺负成狗似的都一声不敢吭，现在竟敢对着我们吠！”
另外一个女孩出手安慰，道：“算了吧，疯了的狗惹不起。”
黄莺女孩啐了一声，道：“疯狗！贱人！给人做妾都不配的东西！”
一个小小石子落在她的脚边，女孩们愣了愣，四下看看后，心慌地相拥而逃了。
沈清溪摩挲着指尖的泥，心里五味陈杂。
其实她也认同那句话，男人么，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何必非得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可惜有的人，好似被情之一字锁住了一般，戴着沉重的镣铐，再狼狈，也不肯换个思路走一走。
想着她又觉得庆幸，庆幸自己目前这个意向中的婚姻对象没有节外生枝的竞争对手。只是自己这边，啧，有那么一丢丢的意外。不过不要紧，这种意外她经常遇见，打发了便是。
抄了半日的书，沈清溪觉得自己脖子也酸手也酸。放学时拄着拐从学堂出来，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开始小声哼唧起来：“……娘呀，能不能给我派辆马车来接我呀！我走不动了呀！”
宁晚意和曲诗薇再次纷纷冷着一张寒霜雾罩的脸从她身旁走过，那寒气直逼得她下意识闭嘴不敢再嚎。
可能是天意弄人，想什么的时候来什么。
不知谁家的豪华马车停在书院门口等着接人，牵马的车夫竟是从没见过。那马儿长得英俊十足，皮毛油光水滑，胸前还有一撮白毛，十分罕见。车驾也很新，刚上的漆和布还纤尘不染，一水的新车出炉的架势。
“啧啧啧……咱们书院又来什么新贵了么，马车这么豪华。”沈清溪站在书院大门口不无羡慕的感叹道，“现在的小孩儿家里可真是有钱！”
桑桑拍了拍她的手，说：“姑娘，你看那车夫手里举着的牌子，写的什么？”
沈清溪这才发现车夫手里确实举着一个牌子，她方才并未认真注意看，被桑桑一提醒，才将目光转到那牌子上的字上去。
“沈……清……溪！？”
沈清溪的将最后一个“溪”字拐了个音调，莫名其妙地看向桑桑，“阿爹让你给我的惊喜？”
桑桑一脸无辜：“姑娘说什么呢，我一直陪着您就没出过书院。”
这时，路过的其他同窗也都看清了牌子上的字，有认识她的，纷纷扭头来看。
还有人调侃起来：“呀，沈清溪，你家马车好新好漂亮呀！能顺路载我一程吗？”
很快，那马车就被许多人围观起来，摸的摸，叹的叹，似是都在等她这位正主赶紧下来介绍一二。
只有沈清溪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圈，一头雾水地忙不迭拄着拐杖跳下台阶。
“劳驾，敢问……”
“您是沈清溪沈姑娘？”马夫伶俐地接过她的话头。
这车夫也年轻，齐头整面的，是个聪明的小伙，见她一瘸一拐地过来，便已猜出七八分。
桑桑快言快语，问：“是谁让你来这儿接我们姑娘的？”
车夫哈着腰恭敬地回答：“回姑娘的话，是宋言希宋公子吩咐的小人在此等候。”
还没等沈清溪反应个什么，围观群众离得近的已经一片哗然，她被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耳朵。
“宋先生？”
“宋先生不是辞教了么？”
“宋先生为什么会派车来接她啊？”
“宋先生和她是什么关系？”
“宋先生喜欢她呀？”
“……”
“宋先生辞教了？”沈清溪从众多话头里挑了个重点，“我怎么不知道？”
“他今日上完课后就去和山长递了辞呈，你午间不是与他一路出的书院么，怎会不知。”
“呀……沈清溪，你不会是和宋先生……”
沈清溪不慌不忙道:“小心闪了舌头，好好说话！宋先生家同我家在一条街上，我们是邻居！”
“邻居”两字一出，确实堵了不少人的口舌，周围安静了片刻，沈清溪趁热打铁，又说：“近日我腿脚不便，我爹便同他商量借他家马车用两天，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散了，都散了吧！”
人群悻悻散去不少，但仍有人留下来不无羡慕地说：“真是有福了，能和宋先生做邻居，还能蹭他地马车……啧啧，沈清溪，我能顺路坐一段么？”
“你家，和我家顺路？”
“……”
/
沈清溪坐在豪华簇新的马车车厢里分外忐忑，时不时就掀开布帘往外看看，生怕自己被人拐去卖了。
所幸这条路她都熟悉，正是回家的路。
“姑娘，宋先生他，是不是真的想娶你呀？”桑桑摸着崭新的内饰，眼里闪烁着克制后的光，小心翼翼问道。
沈清溪瞥她一眼，很想说一句想娶老娘的人多了去了，但又怕被外面的车夫听了去，显得自己太粗鲁。
她没答话，但她此刻十分气恼，宋言希这样大张旗鼓的让人驾着车到书院门口来接她，倒像是故意要闹得人尽皆知似的。他这样霸道，平日看起来却又分明那么淡漠。
是有病吧？还是有什么阴谋？
他不会是见着自己好看，想把自己拐卖了以后送给哪个达官贵人做礼物讨好别人吧？
嗯……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念及此，她反而淡定下来，靠在马车厢壁上享受起来。就怕不知道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连个防范的手段都没有，那才难办。
原本路就不远，马车倏忽就行至自家门前。车夫说了声“到了”，然后跳下车，放好脚蹬后殷勤地拉开帘子：“姑娘小心，慢着些。”
日落昏黄，阳光斜切过屋顶和街巷，在青石路上洒下一片浪漫的华光流彩。树影倾斜，刚好落在马车身上，好似那车夫特意挑了这么个有点阴凉之处停的车，甚是体贴乖觉。
沈清溪被桑桑扶着，小心翼翼跳……跳之前她特意抬头看了一眼车厢，发现这车厢竟比上午乘坐的那辆要高上许多，就算跳起来，也不容易碰到头。
忽然心头恍若低落几滴温润的春雨，落地无声，却能滋生万物。
然而她刚从车内出来，就正好遇见从自己家门口跨步出来的宋言希。
宋言希见了她，眼神倏地亮了一瞬，忙快走两步赶到车前，也不问别人同不同意，上去便将人打横抱了下来。
轻巧无声，又快又稳，沈清溪还没反应过来，脚尖都已落了地。
她刚抬头想道声谢谢并斥责一番他这张扬又不妥当的所作所为，一只微凉的手指就划过鬓边，将她耳旁一缕碎发勾到旁边，然后手掌覆上她的顶发，像哄小孩一般轻轻拍了拍，温言软语仿佛从天灵盖传下来的，他说：“正好赶上，好巧。”
不知道一个心脏有病的病人，心跳是不是也会这般毫无章法，又混乱又急促。一整个心脏像是不受禁锢的小兽般，挣扎着就要蹦出胸腔弃她而去。
她突然有点鄙夷自己。
又贪婪又恐惧地望着眼前这个人，这张脸。这个面对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温婉笑容。
中午还因为他的过分冷淡言行不一而觉得受了戏弄和侮辱，此刻他便摆出这么一副温情的笑容来撩拨，他，难道是个什么狐狸精转世的么？
终于，她节制地后退了一步，干涩道：“你怎么从我家出来的？”然后低头，悄无声息地咽了咽口水。
“你父亲叫我来的。”宋言希说。
沈清溪再次抬头：“他叫你来做什么？”
宋言希似笑非笑，道：“自然……是谈一谈你我之间的婚事。”
像是被哪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在她脑子里放了个爆竹，烘得她脑浆散得像那豆腐渣。
“什么？”
他搞定了父亲？
“这辆车，你还喜欢吗？”他又换了个话题，打断她混乱的思路。
沈清溪茫然道：“……宋先生家大业大，东西自然都是好的。”
“这可不是我的。是……我那个…哥送你的。他还打算送我们一座别苑，”说起来，他也无奈轻笑一声，“还真是大方。”
沈清溪听得越发莫名其妙，再次回想起他那个哥哥来，然后脱口而出问道：“宋言希，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娶亲，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你是不是有断袖之癖，所以你家里人才迫不及待帮你张罗着娶我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回去做盾用？”
作者有话要说：看的人好少…难过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