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几日，我和小荷春草一路说说笑笑，欣赏沿途的风景，在车上谈天喝茶吃点心，除了打尖住店的时候能看到赵允戒，其他时间也见不到面，就算看到也无话可说，其他倒还顺利。
这一日我们一行人来到了凤来镇。这凤来镇算是关中名镇了，据说是前朝时出过四位皇后，因此得名。入住云来客栈后，我和小荷春草便去街上转转，这凤来镇山清水秀，景色宜人，而且地方特色小吃还很多，我们玩儿了来到一处茶楼，牌匾上书“香茗苑”，听起来就很雅致，我便决定进去品茶。
走进香茗苑，一股茶香扑面而来，不似绿茶的沁，不似红茶的淳，不似花茶的香，却有一种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再看屋内装饰，大厅内有一浅浅池塘，池塘内有几株睡莲含苞待放，上有小型的九曲桥，池塘对面有几张茶桌，雕刻考究，大厅正前方有一处小舞台，上放一方宽型茶桌，看来是用来表演茶道的，在茶桌旁边有一把小椅子，用于艺人表演。
茶仆将我等引到一寂静处落座，此处比其它茶桌偏远些，但位置略高些，估计店家设计时候故意采取错落有致的感觉，视野很好，茶仆问道“几位姑娘好生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是啊，店家可有好的介绍。”小荷答话道。
茶仆说道“那您可就来对了，放眼凤来镇，所说茶道，我们香茗苑称第二，还真没有敢称第一的，我们有梅兰竹菊四种招牌茶，也有琴棋书画四位美人献艺，我们东家的茶道更是出神入化，您喜欢那种类型的茶？”
看着茶仆口沫横飞的介绍，脸上还透着骄傲，估计这茶苑确有过人之处。
我接话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品茶本就是安静地看着一片片茶叶，在澄澈的杯中一次次地翻滚和沉淀，水由浓到淡，一壶茶也从馨香到无味，正映射了人生由多欲到无求的心路过程。茶本身无排次，茶道更无奉承，一切皆在品茶人。”
茶仆听我说完，先是一愣，转而有所顿悟说道“姑娘一语中的，说出茶之精妙，佩服佩服，是小的造次了。”说着恭敬施以一礼。
我莞尔一笑“哪里，个人浅见，行家面前卖弄了。”
茶仆摇摇头“姑娘太谦了，姑娘才是品茶的行家，正巧我们东家以茶会友，举办了一场鉴茶会，一共十二道茶，看色，闻香，品味，识茶，目前能认出最多的是八道，若是全部识得，在本店饮茶终生免费，不知道姑娘可有兴趣？”茶仆边说着边指了指墙上的一副字。
我仔细一看，是关于鉴茶的，内容和茶仆说的差不多。
“我本是外乡客，初到贵宝地，也未知是否还有机会再回来，不过既是以茶会友，试试也无妨，请。”我抬手让茶仆上茶。
很快在大厅正前方的茶桌上摆上了四道茶盏，因为饮茶讲究水温，为防止茶凉，每次四道，分三次上齐，倒也看出这茶苑的专业。茶仆来到我身前，示意我移步上前，原本大厅内还有些许茶客，此时也都把目光注视在我的身上。
我端坐茶桌前，端起第一盏茶，汤色嫩绿明亮，细闻清香，隐隐带高火香，我未品尝便放下说道“西湖龙井”。
茶仆点点头，示意我品鉴第二盏茶，我端起第二盏茶，汤色银澄碧绿，清香袭人，气味中带着一丝凉甜，我未品尝便放下说道“洞庭碧螺春”。
茶仆点点头，示意我品鉴第三盏茶，我端起第三盏茶，汤色金黄浓艳似琥珀，有一股兰花香气，我未品尝便放下说道“安溪铁观音”。
茶仆点点头，示意我品鉴第四盏茶，我端起第四盏茶，汤色嫩绿明亮，色泽嫩绿油润，香气清香馥郁，我依旧未品尝便放下说道“峨眉雪芽”。
此时大厅里看热闹的人不由得窃窃私语，都觉得我懂茶，然后茶仆只微微笑道“这四道茶乃古知名茶，识之不足为奇，姑娘请品鉴下面四道茶。”我抬手示意来吧，茶仆拍拍手，很快又有四道茶摆在我的案前。
我端起第五杯茶，香气鲜爽持久，淳厚甘甜，汤色清澈凛冽，我依旧未尝便放下道“庐山云雾。”
茶仆此时已有点被我震撼，向我投之钦佩的目光，点点头。
我继续端起第六盏茶，茶汤碧清微黄，香高而爽，味醇而甘，我微微笑道“蒙顶甘露”。
茶仆拍拍手道“姑娘果然深藏不露，六道茶一口未品，单从汤色和气味便全部识出，小人佩服佩服。”
我客气的说道“哪里哪里，侥幸都喝过罢了。”茶仆示意我继续，我也端起了第七盏茶，汤色嫩绿明亮，香气清爽，滋味醇和，我心里已有答案，但是毕竟六道名茶已全部识出，还是要稳妥一点，我便轻轻的品了一口，沁人心脾，鲜爽回甘，我轻轻笑道“恩施玉露”便放下茶盏。
茶仆拍手叫好道“确是恩施玉露。”我端起第八盏茶，茶汤色泽金黄光亮，香气清鲜，我轻品一口，味甜爽淳，我放下茶盏说道“君山银针”。
此时大厅的议论声音更大了，不时有人替我鼓掌叫好，茶仆也忍不住说道“姑娘果然是行家，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小的敬佩，请姑娘继续，我等也开开眼界。”说着声调都有些提高，可见有些激动。
不一会儿，我面前又摆上三道茶，我心想看来最后一道茶应该不同凡响，也不由得打起精神来。我端起第九盏茶，汤色碧绿明亮，香馥如兰，滋味甘醇鲜爽，我不禁皱了皱眉，这味道与西湖龙井非常相似，只是汤色略感偏黄，味道更加清爽甘甜，我又仔细的闻了一下，又品尝了一口，说道“我若没看错的话，这盏茶应该还是西湖龙井。”话说道这，茶仆表情有点小失望，说道“姑娘要不要再好好品品。”
我摇摇头说“我就不用再品了，只是话还没有说完，我想说的是这茶确是西湖龙井，不过与第一盏茶不同，这是明前狮峰龙井。”
话音刚落，茶仆马上鼓掌起来，仿佛识茶的是他一样，“姑娘厉害，这就是明前狮峰龙井，方才还以为姑娘没有品出来。”
我也叹口气道“品确实品出来了，不过没想到贵东家对茶研究如此精细，他日有缘倒是要见上一见。”
说完我端起第十盏茶，汤色黄亮，樟香浓郁，滋味厚实，先涩后甘，滋味浓而口劲大，我不禁为之一振，又轻轻品尝了一口，我端着茶盏一直没有放下，又轻轻闻了一闻，茶仆有些焦急的看向我。
我端着茶盏说道“这道茶，我确实未曾喝过。”此言一出，大厅的人不少发出叹息的声音，从茶仆的眼中也流出一次遗憾。我接着说“茶文化博大精深，茶的种类也千千万万，我没喝过的多了去了，这也不足为奇，不过虽没喝过，我却知道这是什么茶。”
“当真”？茶仆仿佛又燃起希望一般的追问道。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老鹰茶，确切的说是神泉小团，不知道对与否？”我将茶盏放下，看向茶仆。
此时茶仆已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道“姑娘果然说对了，这可是我家东家珍藏的宝茶，轻易都不肯视人，姑娘是怎么认得的。”茶仆边说边有种想品茶一口的表情。
我说道“我在一本古书上曾经见过，神泉小团全芽披亳，芽头饱满均匀，干茶色泽棕红，形态圆浑肥大、壮实；汤色黄亮，滋味醇和爽口、回甜，樟香浓郁，从前以为神泉小团不过是书上写的已经绝产的品种，没想到今日却有机会品尝到，真是不虚此行。”说完我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姑娘对茶的学识也是除了东家外，小的见过最渊博的。”茶仆拱手施礼说道。
“人外有人，小哥谬赞了。”我摆摆手端起面前最后一杯茶。
因为前一盏茶是神泉小团这种绝种茶品，这之后的最后两盏茶必不是凡品，所以端起这盏茶，我也是万分谨慎小心。细看茶汤，青翠偏黄，透彻晶莹，细闻茶香，凛冽沁心，暗藏淡香，细品茶味，虽是热茶，却有一丝清凉入口入喉入心，我确定这盏茶也未曾见过，我淡然而笑，又细细品味，这种茶给人宁静致远的味道，让人去除心中浮躁，我竟有些淡忘此时正在鉴茶，也不想思考这到底是什么茶，只想静静品尝。
与我的静心不同，大厅之人有些焦急，有的人说我品不出这盏茶，有的说我故作玄虚，茶仆也有点着急，小荷轻轻唤我，将我从品茶的宁静中拉回到鉴茶的现场，我不由得有些遗憾。
我端着茶盏说道“此茶我也未曾见过，茶热而味凉，清有暗香，此茶必生长在寒凉之地，这种地方产的茶量少也不易保存，而此茶却不像陈茶，我想应该是贵东家取古树茶苗近年培养的新茶。”
茶仆点点头道“此言不差。”随后微微一笑。
我接着说“我只能大胆一猜了，书中记载，仰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在半山腰的向阳坡曾生长一种茶树，日受阳光普照，夜受雪水滋润，放眼望去，雪山中一抹绿色，故得名仰山雪绿，此茶便是。”
话音落，众人皆等候茶仆的结果。茶仆未说话，只是拍手，不用多说，便知道我说对了，很多人也兴奋的拍起手来，我也有些松口气。
此时茶仆示意端上最后一盏茶，然后说道“姑娘真是不得了，神泉小团，仰山雪绿都能认得出来，小的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最后一盏茶姑娘能否鉴出，小店都将免费为姑娘开放。”
“那先谢过小哥了。”我莞尔一笑，端起最后一盏茶。细看茶汤颜色微红，不似清彻，也无浊气，细闻无茶香，透着草香，似甜非甜，似苦非苦，轻轻品上一口，入口丝滑，没有茶之青涩。我边笑边摇摇头。茶仆见我的表情问道“姑娘，可有什么问题吗？”
我放下茶盏，说道“此茶是茶亦非茶，不是茶亦是茶。”
“那姑娘以为，这是什么呢？”身后传来一位女子轻柔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淡粉色纱裙的女子从二楼款款而来，此女子样貌清秀，柳叶弯眉，一双丹凤眼轻轻上扬，媚而不妖，面色白皙，双颊娇粉，一张水润的朱唇含着笑意，我心想真是一位美人。
美人慢慢走向我说道“自从本店鉴茶以来，姑娘是品出最多的，姑娘对茶的了解，轻柔自愧不如。”说完用团扇轻轻遮挡朱唇。
茶仆恭敬的向我介绍道“这是本店的老板，轻柔姑娘。”
出于尊重，我起身浅浅施之一礼，道“姑娘谬赞了，轻柔姑娘人如其名。”
轻柔姑娘轻轻还礼道“姑娘太谦了，谢姑娘夸赞，姑娘可知这最后一品茶为何，又何出是茶非茶的言语。”
我回身端起茶盏说道“此茶为茶，因其得名凉茶，此茶历史可追溯到黄帝尧舜时期，此茶非茶，因其乃药材烹煮而成，贵店这盏茶里有菊花，淡竹叶，金银花，葛根，鱼腥草，决明子，茯苓，百合，荷叶，栀子，茯苓，此茶应为二十四味凉茶，此茶风行于唐，后世喝之人甚少，故也不甚闻名，没想到这香茗苑倒是煮这一手好凉茶。”
“姑娘果然是个中高手，能品出神泉小团，仰山雪绿，竟也知道二十四味凉茶，敢问姑娘师从何人？”轻柔问道。
“我倒是没和师父学过，只是自小喜欢读书，都是在书中学到，在家乡时，若遇南北客商，经常品尝而已，让姑娘见笑了。”我回答道。
“无师自通可见姑娘聪慧过人。”说完对茶仆递了个眼色，茶仆会意的退下了。
轻柔接着说“姑娘对今天的十二道茶可有何高见。”
“茶之精妙，博大精深，我也只是略懂一二，不敢妄言。”我谦虚的说道。
“我也是好茶之人，经常以茶会友，交流心得，也算精进茶艺，今日得见姑娘，更感相逢恨晚，还请姑娘指点一二。”轻柔姑娘向我轻轻颔首。
既然人家这么诚恳，我也就不好继续推脱。“那我就卖弄了。今日十二道茶从茶叶，水质，水温都控制的非常好，实属上品，也并无不妥之处，最后两道茶，仰山雪绿是您新近培育的品种，这种绝种茶并不好培育，也不好制茶，此地离仰山路途遥远，您应该是取仰山雪水在近郊培育，江南水土温热，而仰山雪绿喜寒凉，建议您取冰块放置水槽内用以降温，在晾晒制茶时选择辰时、巳时和酉时，避开午时和未时，因为那个时候阳光过于强烈。而最后一道凉茶，建议您加入枣片替换鲜芦根，您用的二十四味草药均乃寒性，须知寒热调和方显其功效，一点拙见，胡言胡言。”说完我低头示意。
“好好好，妙哉妙哉，今日姑娘一席话，另轻柔如醍醐灌顶，多谢姑娘指点。”说完压手施礼，我也压手还礼。
这时茶仆端着一个锦盒走上来，轻柔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两个茶罐，说道“这两罐茶一罐是神泉小团，一罐是仰山雪绿，赠予姑娘，敢问姑娘芳名，日后我就香茗苑随时恭候姑娘大驾。”
“轻柔姑娘，这礼物太重了，本就是以茶会友，鉴茶也是一时兴起，萍水相逢，怎能收姑娘如此厚礼。”我推却道。
“今日得见姑娘实乃平生之幸，姑娘不必客气，也当之无愧。”轻柔讲盒子往我身前推了推。
“却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我示意小荷接过锦盒。
“敢问姑娘芳名？”轻柔接着问道。
“婉夕，沐婉夕。”我答曰。
“那沐姑娘以后有机会路过凤来镇，一定再过来坐坐。”边说边指了指四周。
“一定一定，今日烦扰许久，时间也不早了，婉夕告辞了。”
“慢走，送客。”我们互相施礼，我带着小荷离开香茗苑。
轻柔缓步回到二楼雅间，对着屏风后说道“九爷艳福不浅啊。”
屏风后之人轻轻放下茶盏说道“招摇”。
轻柔微微笑道“怕是心里不这么想吧。”
屏风后之人没有答话，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允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