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大殿鸦雀无声，感觉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一样，寂静片刻后卢文嬿的声音响起，“婉夕，可有摔伤？”

我正看着玉如意，听到卢文嬿问我，我便抬头看着她说道“回母后，臣妾无事，臣妾该死，一时不慎，损坏了贡品，请父皇母后降罪”，说罢，我便双膝跪地，等待发落。

“皇上，婉夕也是献技心切，也不全能怪罪于她，虽说这柄玉如意是篷海国君亲自挑选送给我大越国，以表结永世之好，婉夕又不是故意的，想必篷海国君知道她摔坏玉如意，也不会有什么异想，您说是吧。”卢文嬿说道，同时看向赵明章。

此话一出，看似在替我求情，总感觉她又刻意强调玉如意的重要性。

“母后此言差矣，国之邦交岂能如此亵渎，此是若传到篷海国君耳中，他必定认为我大越国不重视他们修好的心意，若传到别的国家，也会认定我大越国不重视礼仪，不重视邦交，对我大越国的影响甚坏，父皇一定得严惩才行，以表我大越国礼仪之邦的威名。”说话的是大皇子靖远王赵允礼，在他说完以后，不少声音附和，也觉得在情在理。

“父皇，玉如意是死物，人是活的，怎么能因为一时疏忽而降罪于人，何况九嫂有伤在身，今日献舞本就强人所难，九嫂一心想给大家助助兴，怎么能怪罪于她。”听要赵允礼的话，赵静瑶马上替我辩白。

“瑶儿，你个女儿家不懂国家大事，只想着个人情谊，不顾大局，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听完赵静瑶的话，有一位年长的王爷说道，我虽不认识他，但是此人身着青色四爪蟒袍，戴翡翠朝珠，他一定与当今圣上同辈，应该是位皇叔。

“七皇叔何必和婉儿一般见识，瑶儿虽说是女儿家，但是话不在于谁说，而在于是否在理，九嫂新入皇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柄玉如意，何必说的像是大逆不道一样，修书一封，配以厚礼，聊表心意也就可以了。”赵允诚也加入到争辩的行列中。

紧接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有求情的，自然也有投石的。

赵明章缓缓放下酒杯，他看着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心中的不忍难以平复，然而大殿之上，在座的又都是宗亲，总还是要有一个说法的，他看了我良久，缓声说道“今日端午佳节，不要为此伤了和气，瑶儿，你先带婉夕回翠微宫，此事容后再议。”

“皇上，这样似有不妥啊。”卢文嬿说道。

“此事无须再提。”说罢轻酌了一口杯中酒。

卢文嬿能感觉出赵明章不想再提及此事的态度，便陪笑道“瑶儿，快带婉夕回你寝宫，传个太医给仔细瞧瞧，有没有受伤，婉夕，回去好好休息，不必多虑，万事有父皇母后在，来来来，我们接着喝酒，今日过节，不醉不归，秀莲，再去安排一场歌舞助兴。”

卢文嬿一口气照顾到方方面面，不由得不佩服六宫之主的气魄，赵静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拉起我谢恩转身就回了翠微宫。

赵明章看着我的背影，内心说不出的感觉，众人也看出慕容明章的维护，虽不明就里，也假装若无其事继续饮宴，只有卢文嬿心知赵明章的心境，更平添心头怨恨。

回到翠微宫，赵静瑶遣人给我放水沐浴，我坐在浴桶边，心情有点复杂，今日之事确实是我在跳舞的时候，脚下踩到杂物致我滑倒，可我趁着匍匐在地的时候，仔细检查了地面，并没有发现异物，而酒宴献舞，是刻意安排还是纯属巧合，我也无从分辨，若是刻意安排，目的是什么呢，赵允戒是一个不受宠的闲散皇子，又怪病缠身，我不过是远嫁的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一没钱二没势，我们又构不成何人的威胁，何必大费周章呢。

赵静瑶看我眉头紧锁，以为我还在为是否会收到责罚而担忧，便劝慰道“九嫂，别放在心上，父皇不会责怪你的，要是真想罚你，今日便不会这般轻易的准我带你回宫，我给九哥捎了口信，没事儿的，一会儿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冲她点点头，赵静瑶又交代了小荷几句便离开了。

延庆侯府，偏院。

依旧是黑幔遮挡，满屋子死气沉沉，赵允戒戴着面具闭目养神，张孝恩站立对面汇报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赵允戒一点反应没有，张孝恩都确定不了他是不是在听，又或是睡着了，语毕半响没有动静，张孝恩也只能继续等着主子发话。

“跳梁小丑，不知深浅”，赵允戒说完睁开眼睛，喝了口茶，又说道“去把‘暗夜’叫来。”

张孝恩领命退下，心想看来主子还是在意这位九品芝麻官的女儿的，这么多年，为避人耳目从不轻召“暗夜”，为了这姑娘，俩月就急召两回，日后怕是二人还有更多故事。

不消半个时辰，“暗夜”潜入侯府偏院，赵允戒耳语片刻，“暗夜”便又消失在黑夜中。

夜已深沉，我却毫无睡意，我和小荷漫步在御花园。此时的御花园安静的可怕，白日里看着气派的假山此时看起来有些阴森，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更是平添了恐怖的气氛，但是潺潺的流水声，还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小荷知道我还在为玉如意的事情烦心，便无声的陪我在身边。我们走过九曲桥来到上虞庭，我坐在庭边，旁边有一些鱼食，我抓了一把窝在手里，漫不经心的喂起鱼来，看着满池的锦鲤争相抢食，搅起池水阵阵涟漪。

赵明章批完奏折准备去永和宫，多年来，他对卢文嬿尊敬有加，柔情不足，但是逢年过节的日子，他还是夜宿永和宫的，路过翠微宫时，看到我和小荷出来，便跟在我们身后，跟到上虞亭，看着我坐着发呆，走神的模样竟与忆中人如此相似，不由得想起当年，苏玉青忧伤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上虞亭，“青儿，是上天垂怜，送这个姑娘来到朕身边吗？”赵明章自言自语道。

说完轻声走到我身后，“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赵明章说道。

突然的声音吓了我和小荷一跳，我俩受惊回头，发现竟然是赵明章，连忙行礼。

赵明章示意我们起身，他坐在石桌前让我我也坐下，我没有坐下，他也没有勉强，“可是还在为今日之事烦恼？”赵明章看着我问道。

我点点头。

赵明章接着说“宫中之事就好比这池水，只要投之以石，便起伏不止，但水面终归平静，你只需注意投石之人，水中之形，万事自然清明，池水总在，人总在，投石自然总在，看多了，便不必放在心上。”

我本来低着头，听完赵明章的话，我不禁抬起头打量眼前的九五之尊，他头发有点白了，脸上也有岁月的痕迹，五官周正，想必年轻时也是丰神俊逸，与白天宴会上威严的气势不同，现在的他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眼神也偷着些许忧郁。

正专注的看着，这时赵明章本来看向池塘的目光转向我，也让我有些猝不及防，他笑了笑说“允戒待你可好？”

我回答道“还好”，真的还好吗？又不能说。

赵明章接着说道“上一辈的恩怨对他影响颇大，他身体又不好，所以难免性格怪异，日后若有委屈，可以……”

可以什么？可以来找你？我心想，可是赵明章没有说下去。

我们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没再有人说话，只听到风声和水声，赵明章不说走，我也不敢离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洪禄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气氛，“皇上，时辰不早了，皇后娘娘还在等您，延庆侯夫人刚刚伤愈，也得早些休息才是。”我向洪禄海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不过后者假装没看见。

“说的是，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赵明章说道。

“臣妾告退。”我施完礼和小荷一溜烟就走了。

赵明章看着我离去的背影，轻轻叹口气说道“朕有些看不清了。”

“皇上，您是太过思念青姑娘了，延庆侯夫人毕竟不是青姑娘，去了的人也回不来了。”洪禄海答到。

“眼前的人又能否留住呢？”赵明章说。

此言一出，洪禄海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道“皇上，这……”

赵明章苦笑的摇摇头，起身朝永和宫的方向走去。

我和小荷快步走到宫道的转弯处停下来，大口的喘着气，我示意小荷偷偷看看，小荷看后摇摇头，我知道这里赵明章看不到我们了，我深呼一口气，小荷说“小姐，我觉得皇上对您不错啊，白天皇后摆明想责罚您，皇上给拦了下去，晚上又说了那么多宽慰你的话。”

我摇摇头说“伴君如伴虎，皇上的脾气岂是你个小丫头能摸透的。”

小荷有点搞不清，我接着说“总之今晚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然还不知道惹出什么闲言碎语呢。”小荷点点头。

我们刚准备走，眼前又冒出一个人影，吓的我和小荷后退一步，我心想今晚怎么这么多人不睡觉的出来吓人嘛，定睛一看，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眼前的不是别人，凌若寒。

“凌若寒，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走上前来到他身边。

凌若寒拘谨的退后一步，刻意与我保持距离，拱手施礼道“御前侍卫凌若寒参见延庆侯夫人。”

明白了，凌若寒本就是御前侍卫，赐婚宣旨的时候是皇上安排的任务，同时护送我进京，平时在宫中当差，自然能看到他。

我本来觉得在陌生的宫闱算是见到熟人，还有点小兴奋，看他的神情，也提醒我自己的身份。

“那我不耽误凌校尉当差了。”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

凌若寒一手挡在我身前，说道“我听说了今日玉如意之前，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真的假的，我有没有听错？我后退一步又到他身前，他比我高很多，我扬起头盯着他看，他目视前方，根本不看我。

我说道“你不是御前侍卫嘛，怎么会想着帮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

还是那一副欠揍的表情，一如既往。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跳舞的时候，脚下确实踩到东西，像是珠子，可是我摔倒的时候，检查了四周，并没有看到，而当时我身边只有太子妃，按说我们的关系以及她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扶我，当时我以为她是为了表现善良，现在看好像不那么单纯。”

凌若寒点点头，说“知道了。”转身就走了。

又是那么猝不及防，这算哪门子帮忙嘛，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倒是知道，他如果说帮忙，那他就会说到做到。

回到寝宫，我梳洗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床板，今天过得不说惊心动魄，也过得很是跌宕起伏，又想起赵明章说的，一切终归平静，烦心的事情现在想也没有用，不如养足精神，放空心思，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膳，我和赵静瑶在院子里踢毽子，我们约好，我和小荷一队，赵静瑶和芸莺一队，哪队掉的毽子次数最多就在睡的脸上画一只乌龟。我们玩儿的特别开心，欢笑声传出很远。

这是芸莺踢出的毽子飞的好远，我喊着“我来”，便迅速的向后退去，眼睛盯着半空中的毽子，没有看到身后的台阶，被台阶绊到，向后倒去，以为一定结结实实摔在地方，却没想到身后有个胸膛，心想还好还好没有摔到，还没想完，身后的人侧身躲开，我还是向后倒去，倒下的刹那，我看清来人，一副银色面具还能有谁，也是，除了赵允戒，应该也没有人这么铁石心肠了。

咣当……我还是结结实实摔到地上，连续摔了两天，我这浑身都快摔散架了。我蜷缩在地上，喊到“赵允戒，接我一下你会死啊”，赵静瑶等人也迅速跑到我身边。

“九嫂，九嫂”。

“小姐，小姐”。

“跳舞能摔倒，走路能摔倒，还能干点什么呢。”一个煞风景的声音从头顶飘来。

我挣扎的起来，走到赵允戒的身前，他比我高很多，他比凌若寒也高，“把你的拐杖给我，说不定我就不会摔倒了。”说完，我一手扯过赵允戒手中的拐杖，顺手插进院中的花坛里，我回头瞪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