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扬躺在床上打游戏，听到开门动静，是陈翼然进屋。
“老刘刚刚来电话，说找你没找到。”
“知道了。”
闵扬看他没反应，“不回过去？”
“等会儿吧。”
陈翼然声音疲惫，走上未开灯的阳台。
闵扬朝阳台望去，里面悄无声息。
在队里，闵扬、陈翼然、欧阳鼎新是一个小组，共事两年多，三人是铁三角。
在闵扬眼里，欧阳鼎新是个照顾大家的哥哥，陈翼然则是一个奇怪的人。
闵扬一直觉得自己是吊儿郎当、没有正型的人，谁知陈翼然比他更厉害，办事的时候从不讲究程序，两个人经常被骂的狗血淋头。
但陈翼然和自己这种社招的警员不同，他毕业于正经警校，还在海军陆战队呆过两年，用老板的话说，不应该这么不懂规矩。
大伙不知道陈翼然是何背景来历，只知道他是北城人。
他平时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工作起来却又很拼，不要命的那种拼。
可他拼什么呢，拼奖金？拼荣誉？闵扬看不明白，陈翼然似乎有一层让人看不透的隔膜。
漆黑的阳台，闵扬在陈翼然身旁坐下。
“干什么呢，不开灯不觉得暗么。”
陈翼然半躺在椅子里，神色颓然。
闵扬说：“你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你谈恋爱了？”
闵扬似乎早就看出来了点什么，“以前认识的？”
陈翼然还是沉默。
闵扬笑了下，“不会是前女友吧？上次还去照顾了人家一夜，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
陈翼然说，“你帮我给老刘回个电话，就说我半小时后打给他。”
“知道了。”闵扬见他实在不愿多言，起身拍拍他的肩，把安静继续留给他。
微凉的夜风从窗口吹入，吹得人魂魄震荡。
陈翼然侧过头点烟，打火机轻轻一声响，橘红的火光点燃烟头。
在一缕烟雾里，他跌入了回忆的流岚雾霭。
离开学校的第一年，他被陈挺直接弄到海军陆战队，基础训练两个月后又被拉到北部湾，深夜背着二十公斤的武器在海里训练泅渡，没有经验，淹了水被浪打走，队友拖上来一顿急救，救醒来教官对他破口大骂。
大难不死的陈翼然坐在沙滩上，面色惨白地望着夜里黑压压的海，整个灵魂都感到缥缈游离，脑海里剩下的，只有那个单薄倔强的身影。
他忽然想，此时此刻，那个女孩子，她在干什么？
再后来阴差阳错干起缉毒，埋伏在深山老林、穿梭在枪林弹雨中，在最危急最致命的时刻，像是养成了习惯一样，他总会抽风地陡然想起她。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陈翼然说不清楚。
为了她，一时年少冲动，硬着骨头一路往前走，胳膊折了只好往袖子里藏。
万佳云的存在，在陈翼然的人生里，复杂到无法定义。
她在他的心底点燃了一束火焰，然后，他沿着她照亮的路一直走到了现在。
就是这样。
……
这一夜，万佳云望着窗外的一角月色，一个人在床上孤坐了很久。
不知道几点才入睡，第二天早上又被电话吵醒。
“喂……”
电话那头明显是刚睡醒的声音，路为心微感诧异，“怎么了，你怎么还在睡，这都几点了，昨晚加班了？”
万佳云恢复了点意识，想到昨晚的事，“嗯”了一声。
“好吧，我是想告诉你一个劲爆的消息，刚刚才发现的，气死我了。”路为心有些激动。
“什么事啊？”
“佳云，幸亏你没答应那个江寅涛，你妹的，他和我们办公室的孙晔谈起来了，孙晔上午发了朋友圈。”
孙晔是交警支队出了名的美女，时髦洋气的漂亮，身边不乏追求者，上午在朋友圈十分高调地发了她和江寅涛的合影，配文“让一切美好从今天开始”。下面的评论很快就炸了，同系统的人纷纷送上祝福。
路为心看到后简直不敢置信，先是把田镇骂了一遍。
田镇很委屈地说：“佳云既然没答应人家，人家就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吧。你这样未免太不公平。”
“所谓自由恋爱的权利就是这样无缝链接？”
“我认为你在混淆概念，无缝链接是指分手以后。”
“那他之前说对佳云多真心多认真，不就跟笑话一样，你们男人的话还能当真吗？”
田镇在火苗快烧到自己身上来之前赶紧刹车，调转风向，“为心，你说的对，我觉得寅涛这次做的是不地道。”
万佳云得知此事，倒是不在意，“我觉得这个事他做的没什么错，我们后来已经说开了，大家就是普通朋友。”
“话虽如此，但他这样做总归不地道。我真是庆幸你没有答应他，前面装的多真诚多喜欢那样子，不过如此。”
万佳云看看时间，居然已经快12点了。
外面阳光大好，心里却空虚失落。
“为心，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想和你聊聊，你下午有空吗？”
万佳云和路为心约在一间茶室见面。
路为心性格大大咧咧，但也有她的爱好，那就是爱喝茶，私下收藏很多茶具。
无人打扰的包厢里，路为心听完万佳云的一番讲述，有那么一瞬甚至没反应过来，等再回味，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有惊讶，也有不可思议。
“你是说陈翼然回来了，还在这边的派出所工作？就住在我们隔壁？”
信息量过于巨大。
当年，万佳云和陈翼然的事闹得满校皆知，后来也没见这两个人有过什么联系，陈翼然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而且他当年不是退学了吗？怎么又入警了？”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路为心又问，“那他在哪里入的警，你内网查过他资料了吗？”
万佳云说：“他从山西调过来的，内网上没有资料。”
“山西？还能有这种调法，内网怎么可能没资料呢……”
这些也是万佳云好奇的。
静默的空气里，茶香四溢。
“佳云，先不说他回不回来的事，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心里居然还有陈翼然。”
十五岁的初恋碰到那样闪耀的人，还以那样荒诞而决绝的结局收场，哪个女孩可以忘怀？
万佳云望着窗外，瞳孔里印着被风浮动的绿树。
“他没有出现的时候，我经常想他在干什么，想着如果不是我，当年他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变故。毕业的时候我妈劝我回家，说如果我坚持想做警察，回家做也一样。我没有答应，觉得很喜欢这座城市，想继续呆在这儿。”
万佳云说，“可是，直到我这次见到他才发现……我留在这座城市，是因为心里抱着一丝侥幸，想着也许有一天，陈翼然还会回来。”
坐在对面的路为心被此刻坦诚的万佳云深深震撼，震撼到心中只剩一阵唏嘘。
路为心说，“你不应该这么想，他现在不还是在做警察吗，你并没有给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和伤害啊。现在既然你心里还有他，他也回来了，不妨把事情说开，看看他怎么想。”
万佳云说：“已经都说开了，他没有这种意思。”
路为心张了张嘴巴，一时哑然。
万佳云的心沉寂下去，“为心，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可笑？”
路为心摇头，“佳云，其实我很羡慕你。”
从大学入学第一天起，大家就总把“万佳云是个傻姑娘”挂在嘴上，可现在看来，她真的傻吗？
也许她比任何人都坚定，比任何人纯粹热烈，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
陈翼然一连几天没有睡好，周末早上起来的时候，昏昏沉沉。
闵扬顺着最新的线索去了一趟桂林，突然给他打电话，说顺着线索查到一个叫做“花子”的重要人物居然就在北城的城中村里。
陈翼然没有片刻耽搁，带上家伙，立即驱车前往。
闵扬给的地址是叫华中组三号，是城中村的一个小院。在北城，这样一个小小的院子通常会住上十几个外来务工人员。
院子没有锁门，陈翼然走进去，看到一个男人正在里面的一口井里打水。
陈翼然散了支烟，“请问，有个叫花传得的人住在这吗？”
男人接过烟，看看他，“你问花子？”
陈翼然一听有戏：“对。”
男人说：“他在二楼，你上去问问。”
“谢谢。”
木头楼梯，每踩一步都吱吱呀呀。
然后陈翼然刚转过楼梯拐角，迎面就有个黑影朝他扑过来。
陈翼然身手敏捷，身体一歪闪过了这一击。黑影似乎没想到他能躲过去，没有和陈翼然对打的意思，慌不择路地直接从二楼跳下去往门外逃，陈翼然这才看到他手里的武器是把西瓜刀。
“站住！”陈翼然大喊一声，跟着他跳下去，持枪一路追赶。
人影跑进人头攒动的马路街头，融入人流后，很快消失不见。
陈翼然只能放弃追捕。
回到小院，地上是打翻的井水，刚刚还在打水的男人也不见了。
有个老太太哆哆嗦嗦走出来，陈翼然问：“这里有一个叫花传得的吗？”
老太太摇摇头。
陈翼然又问：“刚刚在这打水的人是谁？”
老太太还是摇摇头，“不认识。”
陈翼然明白了，颓然地点点头，拎起地上的西瓜刀走了出去。
……
转过来的周一，万佳云正式回归治安支队。
一早，队里人围着她打趣说笑，说她一去派出所就徒手制服砍刀歹徒的故事。
“佳云你是不知道啊，消息很快就传到我们这来，人家派出所的私下来打听，问你是不是我们队里的霸王花。”林景说，“你去了两个月，已经变成我们的招牌了。”
一群人嬉闹打趣，万佳云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心情跟着明亮。
快吃午饭的时候，管求益来了电话，让万佳云去办公室一趟。
办公桌上铺着几份文件，管求益正在签阅，万佳云敲门进来，他点点手示意她坐。
万佳云坐下等了几分钟后管求益才放下笔。
“回来啦，感觉在基层有没有收获？”
万佳云点头，目光明亮。
“派出所那边对你评价很好，马上你们这批蹲点的年轻人会选标兵，他们那边准备推荐你。”
“谢谢领导。”
管求益点头，话锋一转，“找你来是想问问你，上次说的去视频中心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万佳云脑子一滞，“管大，我在支队干得很开心，之前也表达过意愿，我不想去。”
“你的意愿是一方面，组织的安排也是一方面。现在视频中心是全局都重视的板块，也是缺乏新力量的地方，上级领导找你也是看中你的潜力，如果真的做了这样的安排，我们也只有服从。”
万佳云没说话，桌上电话忽然响起，管求益接起来说了几句。
放下电话后说，“我这有事要处理，佳云你先回去吧，等我空了再跟你细说。”
“好的。”
管求益看向电脑，点击鼠标。
万佳云走到门口，心中升起一股控制不住地情感，整个人忽然顿住。
见人未走，管求益后知后觉地抬头，目光微微奇怪。
“管大，我进入警队有我的理想和目标，我只想呆在一线，除了一线，我哪里也不会去。”万佳云颇有气势地说完，对管求益点了下头，走了。
管求益怔怔地看着门口，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随即又浮起一抹欣慰神采。
……
万佳云没有回办公室，一直走下楼去透气。
支队小楼外边就是市局的主路，旁边有一小片停车场。
万佳云刚下楼，就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影从一辆小轿车上下来，是陈翼然和闵扬。
闵扬最先看到万佳云，向陈翼然抬下巴示意。陈翼然不明所以地看过来，看清是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停住。
一身警服的万佳云顿了顿，转身又朝办公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