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的楼也在市局大院里，就在治安支队后面一栋。

开完会后，一大队的队长杨开奇领着陈翼然和闵扬回来后，喊陈翼然去他办公室。

杨开奇走到猪肝色的办公桌前坐下，拿起烟盒抽出烟，自己叼一只到嘴上，又抛给陈翼然一支。

他压压手，示意陈翼然在旁边的黑沙发上坐下。

顷刻间，小房间白雾缭绕。

杨开奇老刑警出身，现在上了年纪，可那双眼睛里依旧藏着鹰的锐利。

“小陈，你们刚来，可能不清楚我们这边的情况。这几年公安内部整改很紧，在我们这办事，一定要按程序办事。否则，你做的不好是不好，做的好也还是不好。”

“不好意思，添麻烦了。”陈翼然说。

陈翼然身上敞开穿着件十分轻薄的黑色外套，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领，下面是条松垮的休闲裤。从外形上来看，他和刑侦队里的几个小年轻没什么不同，是个看着很精神、很灵光的帅小伙。

三个月前，市局分管的陆局长忽然找杨开奇，说省里要借调两个山西那边的警员过来，背景不清，档案隐藏。

人精杨开奇不想接这种烫手山芋，可组织上如此安排，他也只能接受。

人到后他一直没有给他们正式安排，刚好有个专案，就让他们先进专案组帮忙。没想到，这也能出个岔子。

要是自己的人，就昨晚这事，杨开奇早就要骂得他连亲娘都不认识。

但他们不是。

杨开奇心里憋得抽了好几口烟，弹掉烟灰后看看面前人，转移开话题：“宿舍的事情弄好了没有？”

陈翼然点头，“好了。”

“个人生活方面还有什么需要就跟队里说。”

“好。”

杨开奇又说：“对了，你们也来了两个月了，昨天韩局长陆局长商量了一下，准备把你们安排到黄武区刑侦队报道。区里打算让你们去基层派出所呆一段时间，在基层先呆一年，后面再安排。不知道你们怎么想？”

陈翼然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似乎对于自己的去向完全不在意，“我都可以。”

杨开奇生怕他有什么要求，一听这话心里也算放下一块石头，点点头，“在基层锻炼锻炼也好。”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陈翼然才告辞。

等人走了，杨开奇在烟灰缸里掐灭烟，深深舒了口气。

这尊烫手的小佛，总算是送出去了。

……

万佳云带着本子回到办公室，林景屁颠颠跑来问，“老大说什么？骂我们没有？”

万佳云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只说了嫌疑人的事。”

林景扣了扣她的桌面说：“太好了，老大还是知道我们辛苦的。对了，晚上下班别走啊。”

“怎么了？”

“忘啦？裴哥请客，”林景冲着裴亮抬下巴，“裴哥说了，今晚请大家聚餐。”

只要成功破了个大案，案子负责人就会请大伙儿吃饭，犒劳犒劳乐一乐，也算是队里一个惯例。

万佳云心里藏着事，不是很想参加，但这种聚会也不好缺席。

裴亮在大伙儿定点聚餐的饭店要了一个大包厢，除了队里的兄弟，还请了和他关系要好的几个兄弟。

都是跑一线的，大家基本认识。

只有一个平时接触不算多，是政治处的年轻小伙，名叫江寅涛，面孔白净，彬彬有礼。

饭桌上，万佳云是唯一的女性，像以前聚餐吃饭一样，完全不喝酒说不过去，她就只喝一杯红酒。

敬酒敬到对面的江寅涛时，他问她，“佳云，其实我之前见过你好几次，但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万佳云也有印象，“我想起来了，我去给你们送过材料。”

“你是哪一年的，不知道我们俩谁大。”江寅涛说。

坐在他身旁的齐达笑了，“小江，虽然你是我们的小弟，但这个你真的比不了，整个系统除了今年刚毕业的，其他的都没我们小万小的。”

林景说：“这你说错了，今年刚毕业的也不见得比佳云小。”

江寅涛礼貌地笑着，有些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饭桌上就是缺少话题抬气氛，几个其他部门的人也兴趣盎然起来。

做东的裴亮说，“我们小万今年21岁，上班已经两年了，你回去在警务通上看看，有没有骗你。”

江寅涛确实意外，向万佳云敬酒，“你太厉害，肯定是上学早，或者跳级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人家念过中科大的天才班，10岁就上大学了。”

万佳云被这么一说面色通红，不知道从哪里解释才好，跟江寅涛说，“他们又在拿我开玩笑，你千万别当真。”

大伙儿只顾哈哈笑，根本不管万佳云说什么。

酒酣处，治安的人说起这次抓捕中和刑侦专案组撞车的事。

在大伙儿好奇昨晚刑侦那两个小子是何方人物时，江寅涛说他有好兄弟就在刑侦，新来的两个人是山西来的，只是临时在他们这落脚，在专案组里帮忙。

“山西这么远。”

“省厅调过来的，但是组织关系不知道过没过来，也没定岗，还不知道是什么性质。”

公安系统庞大，人员变动是常事，说到底大家都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万佳云握着自己的红酒杯，长睫轻颤，眸光凝视杯中酒。

桌上忽然有人透露出一个新消息，“对了，你们知道吗，马上我们准备搞一个基层值班活动。”

林景一听到什么“下基层”就很敏感:“这是什么鬼？”

“就是让机关的青年干部，蹲点派出所，每个单位出一个人吧，下去三个月，已经在弄文件。”

“三个月这么久？那平时工作谁干？”

“所以是让年轻人去锻炼，骨干力量肯定不能走。只是这么计划，领导也还没定。”

大鹏看看万佳云和林景，开玩笑地说，“这么说，你们俩肯定要去一个。”

裴亮说：“那我们肯定是小林去，他皮糙肉厚，去派出所锻炼锻炼也好。”

吃完饭，一行人互相扫微信加好友。

江寅涛问万佳云住在哪，让代驾送她。

万佳云住在附近的警察宿舍，在江寅涛代驾还没赶到时，她已经跨上街边的共享单车和大家挥手拜拜了。

喝得七晕八倒的众人跟她再见，目送她在夜色下和晚风一同远去。

……

回到宿舍楼下，万佳云把车锁到停车点。

一辆小轿车正在旁边停车。车大灯把宿舍门前照得雪亮，熄灭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影。

年轻男人大步往里去。

万佳云先他一步走入宿舍大门。

身后有与她同频的脚步声。

这片老旧的宿舍区共有三栋楼，每栋六层，一层四户，没有电梯。很多年轻警员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和落后的条件，去合租了附近的公寓。

去年，路为心还没恋爱时也和万佳云提议合租一个环境较好的房子，可万佳云想着这里靠单位近，方便安全，便暂时搁置计划。

方静也曾提议让万佳云在这买一个房子做小窝，万佳云去几个楼盘转了转，发现价格惊人，以她的工资根本供养不起，而她也不想刚工作就靠家里置业，这个计划便也搁置下来。

万佳云居住的三楼只住着她和路为心一户，另外两户一直空着。

路为心近来常去男友家住，于是一层楼常常只剩下万佳云一个人。

万佳云走到三楼，在门前掏钥匙。

那个年轻男人居然也跟了上来。

老式走廊空间窄小，男人从她身后擦过去，在相隔只有一米的隔壁门前拿钥匙开门。

两扇门之间贴得很近，男人有些好奇地朝她看。

万佳云转头，看到一张有些洋气的脸。

冷白皮，细长的脸和眉眼，他对她友好地一笑。

“美女，你好。”

“你好。”万佳云回应。

万佳云先打开门进了屋。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那一杯红酒的缘故，感觉脸热脑胀。

她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他是和陈翼然在一起的队友。

不禁想：难道他们也住这？

万佳云这样想着，走到阳台上，打开窗，让风吹一吹莫名发烫的脸和怦怦跳的心。

“哗啦”一声，隔壁阳台同时传出开窗的声响。

万佳云侧首张望，看到窗口有淡淡的白色烟雾飘出来。

闵扬似乎也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侧头望过来，嘴角再次扯出笑容。

隔空对视，万佳云只好又笑了下，面颊僵硬地走回屋内。

这人还真是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