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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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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王家,家主王珣已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屋中生着火热的炭盆,那支枯瘦的手依然冰凉。使女捧着巾栉汤药进进出出,折腾了好一通,依然不见好转。王弘便慌了神,吩咐妻子袁徽:“夫人在这里守着,我去太医署再请个御医来。”

袁徽忙拉住他的袖子:“郎君怎么糊涂了,三更半夜的,宫门早下了钥,你到哪里去请人?再熬两个时辰,等天亮了再去。”

王弘急得顿足,低声道:“我能等,阿父等不起了!”

正争执不休,身后的白璇珠帘子突然动了一下,王虞、王柳和王练等人带着女眷已然悄无声息的进来。

“阿兄,叔父他……”王练望了眼榻上虚弱的王珣,喉头便哽住了。王弘一时心乱如麻,只是垂首不语。

前几日太医署的人来看过,只道是梅雨犯了旧疾,并不甚重,开了方子就走了。没料到病来如山倒,王珣吃了药却不见效,挨过两日,竟是高烧迭起,牙关紧闭,最后连汤药都喂不进去。

室中弥漫着浓重的炭火味,在这春末夏初的夜里,显得闷热不堪。王珣沉重的眼皮掀开一线,神志清醒了些,嘴唇微微抖着,似两片萧索的枯叶:“休元,来……”

王弘抑着心头悲恸,跪到他身前,小声道:“阿父,我在。”

王珣干瘦的手在他脸上摩挲着,对人间还有无限眷恋。这两年痼疾缠身,身体每况日下,精神也大不如前,人参、鹿胎、阿胶不知吃了多少,可他心里明白大限到了,不是吃几副药就能好的。

“人生一世,终须一别,今后王家可就靠你了。”

王弘觉得脸上一片湿热,眼泪夺眶而出:“阿父,你再撑一撑,天亮我就去寻大夫!”

王珣嚅动着唇,嘴角颤了好一阵,道:“你听着,我死之后,不缠尸,不沐浴,不起坟陇,只用小棺下葬,陪些书箱镜奁之物即可。早晚玄酒一杯,朝夕祭奠,家人大小不须送葬。这是始祖睢陵公立下的规矩,王氏子弟不得违悖!”

王弘连连颔首,却是泣不成声。王珣艰难地喘了口气,继续道:“如今朝廷多事,你正好以居丧为借口,避开是非。为父能做的,就是不让你们卷进这些恩怨中,你且隐忍,将来自有出头之日。”

旁边的王虞膝行上前,握住他的手哭道:“阿父,朝中这样混乱,将来……将来该怎么办?”

王珣拼尽全力露出一丝笑意:“终归是司马家的天下,你们担心什么?晋室大势已去,非人力能挽回,主上可辅则辅,如若不才,你们另择明主……”

王练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还是叔父初次将朝中诡谲风波的应对之法说与他听。王弘亦是面色惨白,几番咬牙,终于点了点头。

王珣的眼光瞟向墙角的书箧,众人定眼看去,见那箧子封存了很多年的样子,顶上厚厚一层灰,旧漆已经剥落不堪。袁徽捧到床前,王珣强支撑着身子坐起,伸手打开,却见箧里盛着满满一叠债券文书,纸张发黄,墨也早就淡了。

他将券书取出来,扔到火盆里付之一炬。翻到最后是封信,袁徽眼尖,发现那信上有“绝婚书”的字样,字迹工整秀逸,不知里面写着什么。

王珣黯然笑了笑,那是二十多年前,前妻谢氏与他决裂时亲手所写,那样熟悉的笔迹,熟得阔别多年,也绝不会认错。如今人都走了,留着这些俗物还有何用?他将信投进火里,黯黄的纸屑慢慢被火舌吞没,前尘往事随着飞烟化为灰烬。

众人见此无不恻然,都背过身去,不忍再看。王珣到了弥留之际,只剩一口微气不断,急促喘着,面上却微露笑意,好像似悲似喜。

王练想起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不觉潸然泪下,王珣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要恨叔父……”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往王弘怀里一靠,登时合上眼,一只手还紧紧拽着他的袖子。

“爹!”王柳叫了一声,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索性放声哭起来。最小的儿子王昙首也伏在他身上,失声痛哭,险些晕厥当地。王弘抱着他逐渐变冷的尸身,低声说:“阿父,放心去吧,休元……定不负所托。”

王家人一时哭着殡殓,忙着栉发换衣,在堂前挑起飘飞的明旌。哭声传过院墙,谢混悚然坐起,睡在身旁的晋陵顿时惊醒:“出什么事了?”

谢混道:“夫人稍安,我起身看看。”说罢也不捻灯,披衣下床,慢慢走到窗边推开隔扇,无云无月的夜空,入耳便能听见时断时续的哭声。

他靠着窗边站了一阵,凝眉细听,低声道:“是王家世伯没了。”晋陵不由得颤了一下,眼神有些怔忡,她慢慢走过去,心中却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是王珣一手拆散了她与王练,也是王珣一手促成了她与谢混,祸福相依,冥冥中自有天定。

想了想,她轻声叹道:“明日去祭拜一下吧,该有的礼数总不能少。”

次日天明,谢混换了身素服,以世交之谊,前去祭拜了一回。他见王弘神色憔悴,不忍再多说什么,只用力握了握对方的手,就算是致意了。

王珣生前留有遗训,丧事一切从简,王弘度其心意,便在幕府山上选了一块吉地,把他安葬到临江边的北崮峰。这样忙了几天,大殓后到了下葬的日子,正是梅雨时节,潺潺下着细雨,分外冷落凄凉。

晚间吃饭时,朱夫人问起王家的丧礼,谢混就将情况如实说了。朱夫人沉吟片刻,叹息道:“你阿父还不知道,等仗打完了,再告诉他吧。”

谢蝉看气氛有些沉闷,忍不住问:“为什么瞒着阿父,咱们和王家有什么过节?”

朱夫人瞪了她一眼,斥道:“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谢蝉扁了扁嘴角,嘟哝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阿母不说,回头我问阿嫂去!”沈氏笑着扯了下她的双鬟:“快吃饭吧,别问东问西,仔细阿母再赏你一顿排头。”

正说着,侍女端着只青釉瓷盘进来,原来是盘冰湃乳酪枸橼。谢混知道谢蝉爱吃甜食,顺手挖了一勺放到她碗里。谢蝉甜甜一笑,靠近他亲昵地说:“我就知道,三哥最疼我了。”

朱夫人嗔道:“真不害臊,等将来出了阁,还这么没规矩,让人家瞧见像什么话。”陆氏也附和道:“是呀,外头再好,到底不如家里自在,可没人这样宠着你。”

谢蝉笑眯眯地说:“那可不见得,三哥和阿嫂不是很好么?那些仆婢们私下不知怎么羡慕呢,我上回就听见……”

谢混赶紧夹了块鲈鱼脍堵住她的嘴:“食不言,寝不语,教你的规矩又忘了?”谢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嘿嘿一笑,便不再多言。

沈氏抚着高隆起的小腹,有些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道,大郎他们何时回来?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有点害怕。”

算着日子,她下个月就要临盆,难免心里忐忑。晋陵对她轻轻道:“阿嫂别乱想,当心动了胎气,若是累了,我扶你回去歇着。”

谢混默然良久,开口道:“阿父前日来信了,信中说本来上月就能引兵渡江,一举攻破贼巢。可刘牢之御下不严,一路上纵兵劫掠,干了不少恶事。孙恩听说北府兵军纪松弛,为了拖延时日,就将掳来的辎重财宝和女人丢弃在路边,引得大军哄抢,他便趁机逃了。”

晋陵不觉吃惊,微微皱眉道:“纵兵劫掠是军法大忌,北府兵号称‘战无不捷’,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谢混叹息一声:“那是以前,玄叔在世时,虽然发生过五桥泽抢夺辎重之事,军纪还算严明。后来落到刘牢之手里,他一介武夫,根本就不讲这些,北府军中鱼龙混杂,都是些京口的流民兵痞,如今没人压着,还管什么军法道义。”

晋陵低下头,轻轻点了点:“这也不见得是坏事,阿父若能借此机会立下战功,分一部分刘牢之手中的兵权,谢家就能重得朝廷倚重。”

谢混听了便笑道:“有桓温的前车之鉴,朝廷就算不防着阿父,也会防着我,想夺回北府兵权谈何容易?”

晋陵语塞,心知是因为司马曜的猜忌,才使谢家失去北府兵的权柄,落到这个尴尬地步。她心中拥堵的不是滋味,正不知如何接话,谢蝉在旁娇嚷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谢混揉揉她的头,道:“小孩子别乱打听,把这盘乳酪枸橼吃了,早点睡觉去。”

陆氏失笑道:“别说阿蝉听不懂,连我也满头雾水,你们说的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可是一窍不通。”

朱夫人接口道:“密蒨说的是,这些军务有他们父子就够了,我们女子只管执掌中馈,把家事料理好,平时怡情养性,不管男人那些庙堂之争。”

晋陵淡淡一笑,动了动嘴角,却没有说什么。如今时局动荡,那些庙堂之争便是不想过问,只怕也没有机会怡情养性。谢琰的这封家信,已让她嗅到一缕山雨欲来的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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