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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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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谢家院落里,谢混刚从浴堂出来,披着件纱罩衣在肩上,敞着怀,躺在竹榻上纳凉,意态极是萧散。

这几天原本热得厉害,如今躺在凉簟上,偶有几阵轻风吹过,渐渐爽快起来,此时连蝉声都停了,更觉万籁清明,月高云淡。

他掏出那根玉簪子,拿在手中细细把玩,簪头的凤凰引颈回首,雕得极为生动,通体洁白莹润,在月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不知不觉,思绪被牵引到那一天,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阿灵叫住,她穿着杏子色的多折裥裙,就像一根芦苇从雨地里冒出来。雨挟着风打在脸上,沿着她秀丽的轮廓往下滑,一双眸子清澈透亮,让他忍不住想投身进去,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些什么。

他瘦长的手指在那簪子上来回抚摸,只觉触手生温,好像触到她光润的肌肤上一样。

月华温柔,连风也是轻呢的,困意席卷过来,他慢慢合上眼睛。忽然听见“呱……”一声鸦叫,再睁开眼,前面遍是过膝深的野蒿,在夜风中簌簌而动。

谢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眼前昏暗不辨,拨开野蒿丛,只有一条崎岖的小路。那路尽头,现出个女子的背影,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袖,乌亮长发拖垂到腰际,绾成垂髾的样式。她打横抱着一柄琵琶,边弹边唱道:“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他听着那声音有些耳熟,女子转过脸来,定睛一看,竟然是阿灵。他像着了魔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不料脚下一滑,竟然陷到了泥塘沼地里。

“益寿,益寿……”有人在岸上不停叫着,是祖父的声音。他心头一震,大声喊道:“阿公,救我!”祖父谢安站在岸上,冷冷看着他:“你这逆子,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谢混在淤泥中挣扎着,越陷越深,费劲全力才透出一口气。他心中大急,叫道:“阿公的遗训,益寿一刻也不敢忘!我谢家子弟华宗冠冑,磊落如玉,将来入仕后,要思自勤勉,为国为家,切不可做有堕家风之事……”

“你又是怎么做的?”祖父阴沉着脸,厉声打断他。谢混呛了一口泥水,只觉喘不上气,他急道:“益寿做错了什么,阿公为何不救我?”

祖父不说话,只是冷笑。父亲谢琰站在旁边道:“你为了那个女子,弃谢家百年基业于不顾,不知死活攀扯那些人,难道要全族跟着你去陪葬?”

堂兄谢澹也摇了摇头,叹息道:“益寿啊,你这般不知轻重,冒然躁进,早晚有一天家破人亡。”谢混扑上前去,捉住他的衣襟,谢澹厌恶地皱眉,拂袖一挥,将他推了下去,顺便丢下一把长剑。

“你要想活命,就去杀了她!”

谢混仰起头,却见阿灵被摁在岸边,她清澈的眼眸中满是哀求:“不要,郎君不要杀我,你不是想娶我吗?”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心口怦怦直跳,父亲在上面催道:“益寿,愣着干什么,动手呀!”他颤抖着举起剑,抵在阿灵喉头,寒锋刺破皮肉,血顺着她白皙的颈子蜿蜒地往下淌。她笑了笑,用力往前一扑,雪刃透颈而过,两人的距离也越缩越短。

谢混接住她跌落的身子,只觉心如万蚁噬过,瞬间痛彻入骨。阿灵看着他,口唇微微颤动:“一命抵一命,我欠你的,都偿还给你。”就听祖父在岸上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嗨,冤孽呀!”

淤泥裹住他的腰身,将他往沼泽更深处拉去,谢混心知在梦魇中,无论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胸口越来越闷,不由大叫一声,刹时之间众影消散。他猛地睁开眼,浑身虚脱一般喘着气。伸手四下摸索,那根白玉簪还老老实实躺着,没有丝毫改变。

“郎君梦见什么了?瞧这一头的汗。”阿窈笑着掏出帕子,在他额角上沾了沾。谢混闭上眼,微微镇定了一刻,开口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

自从入了台省,忙碌的日子渐渐多起来。谢混年纪轻,人又长得标致,在尚书台一众群僚百官中显得格外出挑。当时官场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甲族子弟以二十而登仕,寒门后进则要推迟到三十岁才能试吏。

谢混被钦点为秘书丞,就成了其中最年轻的一个,每天除了典尚书奏事,便是誊抄文书。皇帝司马曜十分赏识他的才华,少不得陪王伴驾,在游宴上分题赋咏,来往酬唱。

这一天,到了孟秋郊祀的日子,司马曜带着三公九卿去覆舟山之阳的北郊坛祭地。太常卿率众臣侯在建春门外,皇帝穿常服乘车舆,从端门出宫,再由右侧便道进入地坛。

太常官将皇帝引到具服殿,换好祭服,此时钟鼓齐鸣,百工奏乐。皇帝进入方丘,升坛上香,献玉帛、俎器、福胙等,光禄卿将福酒献上,再由典仪官唱撤馔。太常卿奉元帝司马睿的御位入安于太庙,百官参拜之后,皇帝的车驾才转而回宫。

等到这一套繁琐的礼节做完,司马曜早已热得大汗淋漓,他本就不耐热,初秋的建康城暑溽未退,烈日炎炎下,难免生出焦躁之心。

中书令王国宝最会揣摩上意,笑吟吟地凑过来道:“陛下,天这样热,不如去蒋山上纳凉,好好放松一回。”

司马曜听完点头道:“嗯,朕也正有此意。”于是将百官遣散,只留两位皇子和几个近臣陪侍。

一行人轻车熟路,从城北抄小路上了蒋山,山上茂林葳蕤,松柏遮天,一进山道就感觉凉快不少。驱车到了西峰最高的古头陀岭,岭上巨石壁立,山峰险峻,正是居高临下饱览山色的绝佳之处。

司马曜见这里景色好,就命人停下车子,众臣席地而坐,背靠着巨石,听松风簌簌如潮。他最喜欢这种宴饮场合,提议用柏梁体联句,接不上的就罚酒一杯。

这种附庸风雅的事,众人虽然兴致不高,也不敢明显的反对。司马曜低头想了片刻,沉吟道:“帝出于震,文明始敷。”说着顺手一指王恭,王恭才思敏捷,接口道:“山岳降气,龟龙负图。”

坐在他旁边的王珣顿了一下,思量道:“爰有书契,乃立典谟。”建威将军郗恢虽是武将,这方面也不甘落于人后,接道:“先知孔圣,飞步天衢。”轮到太常车胤,他笑了笑,不紧不慢道:“汉承秦弊,尊儒尚学。”

王国宝接不上来,尴尬地笑了一下:“臣素来不擅此道,扫了陛下的雅兴,愿领罚酒一杯!”说完,很自觉地将杯中酒仰头饮尽。车胤、王恭等人本就厌恶他的品行,只是碍于面子懒得理他,便全当没有看见。

司马曜心情大好,也不甚在意,转头看向陪侍在旁的琅琊王司马德文。司马德文修目挺鼻,极是清秀,眉眼间自有一股书卷气,想了想说:“百氏六经,九流七略。”

轮到谢混,他不暇思索道:“屈宋接武,班马继作。”王恭又接道:“或颂燕然,或赞麟阁。”话音刚落,郗恢就抢着说:“降及三祖,始变二雅。”

王珣也接道:“仲宣闲和,公干潇洒。”车胤听他用建安七子的典故,亦不甘示弱:“士衡安仁,不史不野。”司马德文想了半天,接不上来,谢混就不动声色地替他补上:“左张精奥,嵇阮高寡。”

这一下果然让司马曜多看了他两眼,心中暗自称许。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斗句越来越快,一连玩了几局,车胤终于支撑不住败下阵来。

司马曜忍不住放声大笑,道:“车太常,都说你是朝中第一鸿儒,竟然也有认输的时候。”车胤摆了摆手,笑道:“臣老了,比不得这些年轻人,只能甘拜下风。”

谢混早听过“萤囊映雪”的传闻,一向敬重车胤的为人,于是拱手道:“太常过誉了,晚生还差得远。”

王恭对这个后辈极为喜欢,便笑道:“益寿啊,你何必自谦,在这些高门子弟里,论品性才干,就属你最出色,若不是我那女儿出阁的早,真想让你给我当女婿!”

王珣闻言一乐,故意在旁敲边鼓:“哎,孝伯,陛下在这里,你怎么能越分呢?”这分明是在给司马曜递话,司马曜哪里听不出来,便笑着说:“爱卿此言极是,朕看益寿才华横溢,不输真长与子敬,给朕当女婿正合适,你们就别打他的主意了!”

谢混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说:“陛下,臣素来胸无大志,只怕配不上公主。”司马曜面上有些挂不住,沉下脸道:“怎么?你娶亲了,还是有婚约在身?”

谢混心里惦记着阿灵,又无法直说,王珣看他面上为难,便出来打圆场道:“陛下多虑了,臣可以作证,这些都不曾有。”

司马曜听了这话,稍微松了口气,不禁拍着谢混瘦韧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天家帝婿,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远的不提,就拿桓温、荀羡来说,要不是这重身份,哪里有他们的出头之日,更逞论后来建功立业。朝中英杰众多,朕就是有心提拔你,也总得有个由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恩威并重,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弦外之意。谢混还欲争辩,王珣使了一个眼色止住他。

司马曜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层峦叠翠的群山,淡淡道:“朕的女儿,令姿淑德,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论才貌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不会配不上你。”

谢混眼中惊惧之意未去,不知该如何作答。王国宝赶紧引着众人转开话题,各自谈笑着,恢复了刚才的君臣雍睦,一团祥和之气。

作者有话要说:声明:这里作诗的联句是唐代皎然和友人的《讲古文联句》,不是我写的,因为比较生僻,就借来套用一下。

选皎然的诗,也是因为他是正儿八经的陈郡谢氏后人,用他的诗总比别人合适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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