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停住了, 心虚?”齐修晟从椅子上起身,迈步走到僵硬的阮白白面前,低头俯视阮白白, 眸底晦暗不明。www.kanshushen.com
并不重的脚步声落在阮白白的耳朵里, 却仿佛踩在她的心坎上, 一下一下, 震得她有些无措。
终于, 墨色的锦袍伴着深蓝色的长靴停在了阮白白的眼前, 紧接着, 就是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了阮白白的脑袋上。
阮白白:……!
别问阮白白为什么能感觉到, 但她就是能感觉到。
阮白白小心翼翼地把前爪落下了地, 又回忆了一下齐修晟之前的问题, 然后发现自己似乎没能跟上齐修晟的思路。
她纠结片刻, 还是老实抬头发问, “什么心虚啊?”
猫猫又没做什么坏事,猫猫为什么要心虚?
虽然阮白白确实现在不太想见齐修晟……可做错事情的明明是他才对!
“你早晨去见谁了?”齐修晟唇角微勾。
从阮白白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齐修晟垂下的,长而密的睫毛。漂亮的眼睛里却不见丝毫笑意。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冷肃压抑的气息。
……等等,压抑?
阮白白瞬间想起什么。
她又仔细瞧了两眼齐修晟的眼睛,确定没有红色的血丝, 深褐色的瞳仁, 很正常。
阮白白歪了歪脑袋,有些狐疑。
“……你在看什么。”齐修晟眉峰一跳, 语气淡淡,却透出几分不悦来。
阮白白猛地回过神, 当即收回视线,一边迈出小步想跨门槛,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直接嘀咕出了声,“这不是在看你呢。”
多明显啊。
而且这里除了她这只猫猫就只有他一个人类了,不看他看谁。还要特意问她一遍,这难道还需要回答吗。
说完,阮白白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对,连忙闭嘴不说话了。
齐修晟:“……”倒是实诚。
他拧了拧眉,语气却是缓和了些,“孤方才问你去见谁了。别转移话题。”
阮白白抬起猫瞳看他,见齐修晟态度平和,她好像也没那么抵触了。
于是阮白白迟疑想了想,“你想问的,是我早上遇到的那个人类?”
“嗯。”
至于那个人类是谁……之前阮白白被人强抢去太妃那里的时候,太妃叫过那个人类的名字。
阮白白努力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好像是,宋……宋晚章?”
齐修晟默了默。
而后意味不明地睨它一眼,道,“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平日里对它的嘱咐怎么没见它记得如此牢靠。甚至还总会做些阳奉阴违的事情。
“嘿,其实也就还好吧~”阮白白还以为齐修晟在夸她,顿时腼腆一笑,小声道,“就是那个叫太妃的人类说了好多好多遍,我就记住了。”
“你也别太羡慕猫猫的记忆力,要是换你,你肯定也能记住的~”说着,阮白白却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几分骄傲神色。
齐修晟:“……”他勉强把这段话当成它的解释。
有时养的猫太过愚蠢,会显得他的计较也跟着愚蠢起来。
齐修晟把阮白白从地上拎了起来,转身往里走,算略过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阮白白被拎着后颈在半空晃悠,闻言仰头看了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熟悉的姿势下,她居然还莫名有点安心?
“他没跟我说些什么,就是问我为什么在花园里。”阮白白老实答道。
宋晚章确实一开始就问她为什么会在那,之后一人一猫的一系列讨论也都是围绕着这个问题继续下去的。
不过那个叫宋晚章的人类确实是个好人类呀,居然因为猫猫心情不好就用那么多时间,在冷风里安慰了猫猫那么久~
阮白白觉得果然自己之前是误会了那个人类了。
“……那你为何要去御花园。”齐修晟把猫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桌边。他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已经冷掉的茶盏。来时沏的茶,如今已凉得彻底。
齐修晟原本念着自己昨晚可能吓到了阮白白,到底是自己养的猫,就想着今早过来哄哄——
但,齐修晟迎着小太监战战兢兢的目光踏进偏殿,入目却是空空荡荡的房间。哪里还有猫的身影。
不多时便有宫女来报,说是在御花园远远瞧见了阮白白与宋晚章待在一起。齐修晟当时没选择寻过去,然而这一坐,就直接坐了大半个时辰。
——他的猫,可真是好样的。
“我就是想去那散散步的……”阮白白看齐修晟拿茶杯,也觉得有些口渴,跟着伸爪抱过小茶壶,有些艰难地控制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阮白白用的杯子跟齐修晟的不太一样,比较浅,方便她喝。但阮白白的爪子到底不太灵活,即便小茶壶的壶嘴口小巧,她的杯子还大,茶水却还是洒了些到桌面上。
阮白白:“……”
阮白白瞟了眼桌上溅起的水滴,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挪了两步过去,把水渍踩在了后爪底下。
只要把水挡住,那猫猫就没有洒出去!
目睹了阮白白全程动作的齐修晟扯了扯唇角,挪开目光,假装自己没看到。
而那厢,阮白白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所有小动作都已经被发现了,两只白茸茸的猫爪捧住小杯盏,低下脑袋,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里头的茶水,舒服地晃了晃身后的猫尾。
其实阮白白不太喜欢喝这个用叶子泡出来的苦苦的水,但不知道为什么人类好像很喜欢喝的样子,她就勉为其难地跟着一起喝了。
阮白白觉得自己喝下这个苦水,猫生都有了一大突破。
——果然猫猫靠自己倒的水,苦都没那么苦了!
“……散步散着,便就蹲在那不走了?”齐修晟半阖眸子,注视着阮白白喝水的动作,继续发问。
但,心绪却已然缓缓平静了下来。
……毕竟仔细想想,阮白白也只是一只猫而已。猫么,蠢些笨些,都是正常的。
他身为帝王,实在没必要与一只猫较气。自己的猫,既然不懂事,那便好好教导,也就行了。齐修晟觉得,没养好宠物,主人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阮白白舔水的动作当即一顿。
她哪里敢说自己是被齐修晟刺激了,以为他背叛了他们之前的友谊所以去思考猫生的。于是阮白白小脑袋瓜难得激灵了一下,小声接话道,“那、那不是觉得花园里风景不错,坐在那里赏赏景吗。”
阮白白独属于猫猫的直觉告诉她,如果直接说她是因为想躲齐修晟而出的养心殿,她的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齐修晟问出话的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不过好在猫猫聪明,直接避开了!
但,“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花园的?”阮白白奇怪问,“你也去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明明她记得那时候花园里都没有人。就算后面来了个宋晚章,那边也还是冷冷清清的。
阮白白百思不得其解。
齐修晟重新给自己沏了杯茶,答,“是一个宫女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看到了你们。”
然而这壶茶到底有些久了。即使有茶壶保温,茶水也只是温凉。
齐修晟握着杯盏,并没有要喝的意思。又忽然眯起眸子道,“你大清早的便没了踪影,就没想过伺候你的下人会着急?”
当然,在知道猫会被他带走后,其实宫人们早已适应时不时就失踪一次的阮白白,那宫女也只是真的碰巧路过,并不是特意找寻。
阮白白呆住。她还真没想过。
于是她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那、我不见了……她们为什么会着急?”阮白白睁着双圆溜溜的猫瞳,诚恳发问。
她去哪里,又关那些人类什么事情?居然还着急?
齐修晟对上阮白白的目光,发觉它是真的茫然不解,唇角稍稍抿直,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只猫,似乎比他想的还要更蠢笨些。
他额角抽了抽。而跟一只猫斤斤计较的自己,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就在齐修晟终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丝觉悟后,“……陛下!”太监总管从殿外匆匆进来,同时吸引了齐修晟和阮白白的注意力。
一人一猫齐刷刷扭头,反倒是让太监总管不太适应地脚下一绊,差点就地摔上那么一下。
他堪堪站稳,抬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想着该不愧是主仆么,这转脑袋的角度竟都偏不了几分,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立刻出来的。
这般想着,太监总管走到桌前,躬身低道,“陛下,太后娘娘召见您。”
——太后?
阮白白在心底琢磨。
怎么这个名字,跟那个叫“太妃”的人类那么像?
人类取名字都这么随意的吗?
齐修晟的神色冷了下来。
他视线在手中茶盏上停留片刻,忽地笑开,道,“看来她老人家身子骨近来康健,都有兴致找孤了。”
太后常年缠绵病榻,召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都不是什么好事。
阮白白转而看向齐修晟,到底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能发现虽然这个人类虽然在笑,但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不喜欢那个叫“太后”的人类?阮白白似懂非懂地猜测。
齐修晟把蹲桌上兀自思考的阮白白抱进怀里,站起身,越过太监总管往殿外走去,“不急,先去膳厅用午膳。”
去见过太后回来,说不定就失了用膳的兴致。还是先用了再过去的好。
太监总管心下暗叹了口气,抬步跟上,“是。”
于是一人一猫十分和谐地吃了顿午饭,算是冰释前嫌。即便齐修晟依旧吃得不多,几乎全程都在给阮白白夹菜。
然后阮白白被齐修晟擦了嘴和爪子,又抱着出了门。
太监总管守在膳厅外边,见齐修晟出来,立刻快步无声跟上。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没有刮风,且还有清浅的阳光,在冬日洒下一层薄薄的温度。
阮白白趴在齐修晟怀里,又晒太阳又依着齐修晟的胸膛,暖和明明是挺暖和的,却总莫名觉得背后凉飕飕,让她想打寒颤,却又打不出来。
她憋了大半路,终于没忍住,抬头瞧了眼齐修晟。
这一瞧,就瞧到了齐修晟凌厉流畅的下颚线条。连着俊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从下往上看也丝毫不影响五官的好看。
阮白白咂咂嘴。
……不愧是被猫猫捡回来的人类,果然真是太好看了。每天看都觉得还是那么好看。
她忍不住感慨。感慨着感慨着,就忘了自己之前到底是为什么要去看齐修晟。
阮白白就这么仰着脑袋,一路被齐修晟抱进了寿康宫。
太监总管跟到寿康宫外便停下了步子,有些担忧地目送齐修晟进去。
若不是太后抱恙,轻易不见外人,身边也只常年留下那三四个宫女,不然他怎么说也是不放心陛下一个人去见太后的。
倒不是太后会对陛下做些什么,而是……每次陛下去见了太后回来,情绪都波动得厉害,甚至比血脉发作时更甚。太监总管实在是不能不担心。
不过,担心归担心,太监总管却还是不太能理解,自家陛下将猫一并带进去做什么?
太后娘娘也并不喜欢猫啊。
雍容华贵的妇人正坐于高椅之上,倾靠于一侧,单手撑着额角,闭眼假寐。
“儿臣见过母后。”齐修晟走到妇人跟前,漠然扫了眼妇人两鬓的白发。
几月才见一次面。他竟不知她这白发是何时长出来的……也足够证明他们这对母子貌合心离,不是吗。
阮白白抖了抖猫耳,好奇歪头去看妇人。
母后?母亲的意思?这个人类就是齐修晟的母亲吗?
妇人缓缓睁眼,目光却是落在了他怀里的阮白白身上,“这猫,就是你从宫外带回来的那只?”
“是。”
阮白白觉得妇人的视线看得她有些不舒服。跟之前那个太妃的不舒服不太一样,却不影响阮白白难受。
但想着自己毕竟是一只有礼貌的猫猫,她还是对太后露出了个笑脸,睁大眼,友好且小声地“喵”了下。
太后的眉头松了松,“这猫倒不像你似的。是只讨喜的猫。”她原以为,能被齐修晟臭味相投带回宫的,应当也是野性难驯自私自利的猫,没成想,模样倒是乖巧。
阮白白听出太后在夸她,立刻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喵~”
猫猫这么漂亮,当然讨人喜欢!
明里暗里被说不讨喜的齐修晟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抬手虚按住阮白白的身子,不让它折腾,道,“不知母后唤儿臣过来,有何事?”
太后不喜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早已习惯这种态度,也不会去计较太后拿他去与一只猫比较,其下有没有暗含什么深意。幼时他还会想着投其所好,试图讨太后欢心,如今却是早已不在乎这些,太后的想法更影响不了他什么。
阮白白突然就被齐修晟限制了行动,顿时有些疑惑地仰头看他一眼。
好吧,人类根本就没有看她。
阮白白犹豫了一下,觉得一只好猫猫应该是不会打扰别人的,也就干脆安安分分地重新在齐修晟怀里找了个姿势趴好,脑袋靠在齐修晟的手臂上,竖起猫耳开始听他和太后讲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的目光从越看越乖的阮白白身上挪开。
她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只不过,予听闻你昨夜又处置了一名才人,流了一地血不说,还闹得宫中尽知?”
“确实如此。”齐修晟来时便猜到太后想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此时说起这个话题,也没有半分隐瞒或避讳。
他甚至悠悠反问道,“母后可是觉得,儿臣做得不对?”
太后目光平淡地看着他,“予曾经说过,你做事实在无须如此激进。你可以选择更妥善的方法。”
“但这是最直接快捷的方法。”齐修晟与太后对视,眸中几乎是如出一辙的冷傲与笃定。较之太后,则更具几分暗藏的锋芒。
太后蹙起眉,“你从小便如此顽固。”
阮白白听着,忍不住极赞同地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齐修晟有时候特别顽固,就跟人类幼崽一样。不过么,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正常的。所以猫猫也还能接受这种顽固,平常让着点人类就行了。
齐修晟笑了,“母后说错了。言传身教从儿臣幼时便如此顽固的,应该是您才对。”
阮白白听着,没忍住又看了眼妇人。觉得看面相,似乎是有些严肃的。
“你还知道叫母后。”太后冷睨齐修晟,几乎已经将不悦明摆在了脸上。
“这是儿臣的本分。”齐修晟面不改色,“毕竟一日为母,终生为母。当年将儿臣从冷宫带出来的是母后,儿臣便不会忘了这份恩情。”
“你还说你是予带出来的。”太后嗤笑一声,放下了撑着额角的手,“那你看看你如今做的事情,又有哪件是听了予的话。”
“予让你做的事情,又有哪件是认认真真去做了的!”
若不是她近几年身子不好,没有垂帘听政的可能,她哪里会容得齐修晟发展成如今这般只手遮天的样子。
“连予的忠告都不放在眼里,这声母后,其中又有多少水分,你自己应当清楚。”
齐修晟眯起眸子,“不知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清楚什么意思。”太后抬了抬眼皮。
安静了好半晌的阮白白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僵持,犹豫了一下,抬爪按了按齐修晟的手背。意思意思表达了一下她无声的安慰和支持。
她听出来齐修晟好像跟这个人类在吵架。而且似乎对方更凶些,马上就要吵赢了的样子。
阮白白到底跟齐修晟相处的时间长些,还一直吃他的用他的,这时候当然不管不顾直接站齐修晟这边。
就是可惜阮白白没怎么跟别的动物吵过架,虽然有些心疼马上就要吵架吵输了,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的齐修晟,却还是一点忙都帮不上的。
阮白白默默反省,看来猫猫以后碰到有什么小动物吵架得围观一下了,不然以后齐修晟每次跟别人吵架都吵输怎么办,哪里能让他次次都这么不高兴。
而那厢,太后与齐修晟对视片刻,最终还是齐修晟先退了一步,“……如果母后唤儿臣过来只是为的说这些,那便恕儿臣还有要事在身,先不奉陪了。”
虽然齐修晟与太后的关系并不好,但,正如先前说的那样,他是被太后从冷宫里领出来的——
之所以在冷宫生活,还是因为他的生母,那个算计先皇生下他的宫女直接在冷宫生下的他。宫女难产,生下他后没几年便去世了,便留他一人在冷宫苟活。
能从一介宫女所出,且被先皇视为耻辱关在冷宫的皇子,到过继为太后膝下的伪嫡子,再到最后夺得皇位一掌天下,太后功不可没。哪怕……他现如今身上的所有血脉问题,也都是拜太后所赐。
他并不想真的将太后激怒,与她站在彻底的对立面。只不过,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也是真的。
“母后安心养病,儿臣过几日再来探望。”齐修晟抚着阮白白的脑袋,转身离开。
就在齐修晟转身的瞬间,太后忽地白了脸,紧接着就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激烈闷咳。
齐修晟的步履却没有丝毫停顿,更没有回头。
阮白白顶着头上齐修晟的大手,偷偷摸摸地从齐修晟怀里探出脑袋往后看,在看清太后的脸色后顿时有些纠结。
这个人类……虽然好像吵架吵赢了,但为什么也不太开心的样子?
阮白白觉得,人类真是一种猫猫理解不了的奇怪生物。
“咳……你只是个替身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太后勉强止住咳意,望着齐修晟的背影惨然而笑。
“若不是我儿当年出了事,这皇位又如何轮得到你这个……”
“砰。”略显沙哑的声音被突兀地隔绝在了门内。
阮白白条件反射惊了下,抬头去看齐修晟,发现他双眼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一片通红。
“啊,你、你没事吧?”阮白白有点慌,抬爪想碰齐修晟,又不太敢乱碰。
不、不是刚刚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
等在殿外的太监总监见到齐修晟的身影连忙上前,试探躬身,“陛下?”
“无碍。”齐修晟顺手捏住阮白白伸过来的一只爪子,闭眼稳定心绪。
他在太后那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早就心里有数。
只不过,他体内到底还有太后亲自注进去的血。她的一点情绪波动,就能成倍地对他造成影响。这是不可控的。
齐修晟厌恶极了不可控的一切,却拿自己体内的血毫无办法。
当年太后丧子,为了掌控权势,最终决定过继由宫女所出的齐修晟。并为了让半路出家的齐修晟在众多皇子中有一争之力,直接杀了先皇供奉的一条五百岁大蛇,将蛇的心头血注进他的体内。
其本意,就是为了激发齐国皇室先祖的蛇族血脉。
激发的后果自然不错,齐修晟自幼在冷宫缺衣少食、受尽欺凌而比同龄人要瘦弱得多的体格得到提高。本身学习能力远远超过其他皇子的他又没了武力这方的短板,在经过太后的两三年严厉教导后,直接进入了先皇乃至整个京城的视野。
如今皇族血脉经过一代代的释稀,返祖更趋于传说。但太后却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对幼年的齐修晟进行刺激引导,硬生生将蛇血注入,强行返祖。
返祖的皇子自然更有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资格,在这之后,齐修晟并没有多费力气便成为了先皇亲自立下的皇太子。
——毕竟血脉与先祖最为相近。即是最正统的继承人。
人血兽血并不相容,因此当时的齐修晟靠这蛇血得到了许多的好处,同时也伴着许多难以自控且影响生活的并发症。
在情绪极端燥郁的时候,他甚至会选择在自己身上划刀口。一刀又一刀,每当齐修晟眸色沉沉地看着鲜红的血从伤口处流下,他才会在无尽的压抑与烦躁中感受到难得的轻松快意。
现在齐修晟早已不至于通过这种方法来得到纾解,太后也在早在齐修晟得封太子的时候开始逐渐坏了身子,甚至到如今缠绵病榻,偶然才能起身见人的地步。
如今回想起曾经的一切,竟都分外的不真实。
“……喵?”一声软绵绵又暗含关切的猫叫,拉回了齐修晟的思绪。
阮白白伸爪勾着齐修晟的衣领,一张猫脸凑得极近。毛茸茸的小脸微皱,蓝眸却瞪得溜圆,亮晶晶的充满探究欲,隐约还能瞧出几分担忧来。
齐修晟呼吸一滞,紧接着下一瞬就抬手把圆乎乎的猫脸给按了下去。
“你在做什么。”他眉峰一挑。
阮白白被盖了整张脸,眨眨眼,还有些委屈,“我在看你啊。”
这个人类怎么好像一直喜欢问些废话?
齐修晟:“……”
“那个,你能不能把手收回去。”阮白白两只爪子搭上齐修晟的手腕,小心扯了扯。
猫毛软滑的触感戳在手心,齐修晟干脆按着阮白白的脑袋揉了两下,这才收手。
被揉得一脑袋乱毛的阮白白:……看在这个人类心情不好的份上,猫、猫、忍。
阮白白慢吞吞地扭过头,趴伏下上半身,抬爪够上自己的脑袋就是一阵艰难顺毛。
她边顺猫边生闷气。
真是的,就算要揉,就不能顺着方向揉吗!反方向算什么!
不知道猫猫的爪子不太长,够后脑勺很费劲的吗!
齐修晟低眸看着阮白白在他怀里团成一团,扭着身体努力够自己脑袋的模样,忽地抿唇,几不可察地笑了笑。
几年前,太医院曾建议他养个小宠当作消遣,以解心中抑郁。他当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猫猫狗狗不过累赘,顶多添麻烦而已,又何来的排忧一说。
但……养这么只猫,确实是有意思的。
齐修晟抱着由于不太乐意往爪子上舔口水,而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勉强靠干爪子把毛捋顺了的阮白白回到养心殿。
阮白白筋疲力尽地挺直了身体,瘫在齐修晟的手里休息。猫尾也有气无力地垂直耷拉下去,没了丝毫生气。
太不容易了。猫猫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愤愤地想,这个人类简直就是猫猫的克星!
进门前,他步子稍顿,侧头瞥了眼身后的太监总管,“这里不需要你了。下去罢。”
太监总管一愣。
他瞧了会儿齐修晟怀里的阮白白,估摸着自家陛下既然这一路过来都没把猫扔了,那应当也没有什么大事。这才躬身退后两步,略欣慰地应下,“是,老奴知晓了。”
看来陛下的状态比以前还是好了很多的。
诶!有进步就好、有进步就好。不然去一次难受一次,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太监总管这么想着,看阮白白的眼神都愈发和蔼可亲了起来,觉得阮白白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只小猫儿也不错,毕竟能逗陛下开心的猫就是好猫儿。等回头他就偷摸着给它带点鸡肉开小灶!
太监总管有些乐呵地走了,齐修晟的视线则重新落回了阮白白身上。
却是半晌不语。
阮白白懵懵跟他对视,大大的疑惑几乎都要从她脑袋顶上冒出来。
她抖抖猫耳,莫名底气有些不足,“怎、怎么了吗?”
这个人类,为什么要这样看猫猫?
阮白白头皮有些发麻,忽地想起什么,当即信誓旦旦地就差举爪发誓道,“……我今天除了见过那个姓宋的人类一次,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做!”
再这么看下去,她没做错事都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阮白白苦着脸,“而且我跟那个人类也没说多少话,真的,我在花园里蹲的肚子饿就回来了,然后就碰到了你。”
齐修晟骤然失笑,“你紧张作甚。孤也没说你做错什么事了。”
“……放心,孤不至于无缘无故给你安几个罪名。”
齐修晟说着,抬眼看向窗外。
由于养心殿与寿康宫距离有些远,在寿康宫内逗留的时间又不短,再过一会儿竟又可以用晚膳了。
也是第一次,齐修晟在从太后那回来后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平静下来,宛若寻常。
虽然仍旧没有用膳的胃口,但到底好过无休止的燥意和不住从他心底冒出的一些阴暗想法。
“那谁知道呢。”阮白白哼哼。
毕竟这个人类昨天晚上还对别的人类那么凶残。可指不定哪天就对猫猫下手了。
但……即便心里是这么想的,阮白白却也潜意识觉得齐修晟哪怕当着她的面展露了那样暴戾的一面,却也不会真的对她做什么。
她没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信任,只抬爪拍了拍齐修晟的臂膀,转而悄悄问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那个人类呀?”
“哪个?”齐修晟走到殿内,把阮白白放到了桌上。
阮白白不自觉侧头看了眼内室里已经焕然一新的金灿龙床,怔了一瞬,才回过脑袋继续道,“就是那个叫‘太后’的人类。”
“太后?”齐修晟注意到阮白白的那一眼,眸子微敛,却还是当没看到,缓缓答道,“确实不太喜欢。”
他伸出手,勾过阮白白软绒的猫尾,漫不经心地在指尖捏了捏,“不过她也不太喜欢孤,彼此而已。”
若不是为了利益,他们两个毫不相干的存在也不会凑在一起。如今倒是成了举国皆知的虚假贤母孝子。
阮白白突然被他摸了尾巴,刺激得差点一蹦而起,废了好大力气才憋住一口气,伸爪把自己猫尾抢回来,干脆利落地塞进屁股底下坐住,然后才睁大眼恼怒道,“你摸我尾巴做什么!”
不知道猫猫的尾巴不能随便碰的吗?!
齐修晟感受着手中残留的毛绒软意,抬眼,眸中是真真切切的不解,“你是孤的猫,孤碰碰怎么了。”
抱它都不见它反应这么大,碰个尾巴怎的还跟要迫害它似的?
而且,齐修晟不是很喜欢阮白白这种下意识抵触他的举动。
“碰、碰也不能随便碰啊!”阮白白颇有些气急败坏,“猫猫可以让你抱,可以陪你玩,或者跟你一起睡觉!但尾巴就是不能碰!”
阮白白板着一张猫脸,十分倔强。
尾巴这么重要的东西,只能猫猫自己碰!
“睡觉?”
齐修晟若有所思:“好。”
阮白白一怔,狐疑瞅向面上没什么表情的齐修晟,怎么也不觉得刚刚自己听到的话会是他说出来的。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说不定误会了齐修晟的意思,于是试探道,“你刚刚说什么?”
应该,应该不是猫猫想的那个意思吧?
“孤说,你可以跟孤一起睡。”齐修晟抬手揉了把阮白白的脑袋,语气平淡地陈述:“你的理解能力还是差了些。”
阮白白:……???
不是,她怎么就突然要跟他一起睡觉了?
“我们,我们刚刚,难道不是在说尾巴的事情?”阮白白小心翼翼地瞥他,不太敢直接拒绝,只好委婉道,“我说我跟你一起睡觉,那只是举例子而已,你不用当真的。”
而且猫猫也没有想跟他睡觉,他根本就没注意到重点!
齐修晟看着阮白白憋鼓了的小脸,坦然道,“孤知道是举例。”
“……不过,也觉得你说的方法可以一试。”
“你不愿意?”他眯起眼。
齐修晟当然知道阮白白在昨夜目睹过那丽才人之后,昨夜以及今日状态都没了以往那股傻乐的劲。也隐约不太乐意跟他亲近……若不是跟着一起进了趟寿康宫,可能不知何时就又跑去哪儿躲着了。
齐修晟其实并不太习惯入睡的时候身边有什么活物,将这话说出口的同时,心下却也已经做好了一夜不眠的打算。
左右,猫,是一定要留下的。
——方才阮白白看床的那一眼齐修晟可还没有忘记。
他不知道阮白白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但,倘若它是想逃离他……是绝不可能的。
阮白白立刻违心地把爪子搭上齐修晟的手腕,巴巴道,“我、我当然乐意了。”
这要是不乐意能行吗,说不定回头就把猫猫给扫地出门了。
大冬天的,食物先不说,阮白白还是有些贪恋这屋子里头的温暖的。炭火烧起来,可比冷冰冰还有风灌进来的山洞舒服多了。
为了暖呼呼的屋子,阮白白勉为其难地决定忍辱负重。
“不就是睡觉吗!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对不对~”阮白白仰起脑袋,冲齐修晟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