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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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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www.zhongqiuzuowen.com

夕阳落尽晚霞铺, 天边是一片玫瑰红, 如醉酒后的美人面。

“看吧,不听哥哥的话,是不是划伤了?”

叶危手指一翻, 拉紧绷带, 在晏临手臂上打了个蝴蝶结:

“让你待在军帐里别乱跑, 外面那么危险,刀剑不长眼,你又不会法术……唔。”

手臂上的蝴蝶结一颤,晏临倾身吻住叶危,吮玻璃似的吮着,一边恃美行凶, 一边嘟囔道:“哥哥好吵,该把嘴巴堵起来。”

叶危被他堵了一会,挣开唇,责备他:“不要以为亲一下就能蒙混过关, 明天开始, 我会在帐门上布结界,不许你出这道门。”

“哥哥好坏, 自己在外到处乱跑, 却不许我出门!”

叶危正要跟弟弟好好说道说道, 忽听帐外有人通报:

“殿下!尸体…运来了。”

“好,我就来。”

叶危披甲出门,临走前, 看了一眼有点气鼓鼓的晏临,叹道:“你…跟来吧。”

晏临开心地站起来,军务之事叶危向来不许他掺和,也从不跟他说,这还是第一次哥哥准许他跟着。晏临小尾巴一样跟着叶危,若不是众目睽睽,他真想像小时候那样去拉叶危的袖子。

只不过他现在长的太高,在外人眼里,他跟在叶危后头根本不像可爱的小尾巴,倒是像一片移动的树荫,遮盖了他们的天王殿下。

血色残阳,马革裹尸,一排排、一列列,铺开在满地黄沙中。

刀剑无眼,尸体或断头、或断臂、残存的肢体、模糊的血肉,散发着腥臭、腐臭,死亡的黑乌鸦在黄昏中徘徊。

“都在这里了吗?”叶危问。

星哲摇摇头:“还有些…带…不回来……”

风沙肃穆,叶危倒出酒来,祭奠死去的将士们,身后一队队鬼兵沉默地哀悼。

晏临站在队伍里,隔着一排黄沙里的死尸望着叶危。

祭奠完,叶危下令就地掩埋。鬼兵们上前,动手,一铲黄沙扬天际,一将功成万骨枯。

晏临对这些鬼兵毫无感情,千万年来,这世间的死人多了去了,他不懂为何哥哥要带他来看。

那天夜里,叶危照旧在钻研兵书、地图,哀乐不形于色。但晏临感觉得到哥哥很难过,他对那些人没感情,不代表哥哥没有。

晏临做了一碗热汤面,煎了一只金黄的荷包蛋,深冬里,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叶危一碗下肚,五脏六腑连着一颗心都暖的要融化了。

“哥哥,抱抱。”

叶危坐在案几前,感觉晏临站在他身后,俯下身,双手搂着他的肩,毛绒脑袋又咚进他的颈窝里,像回了窝的雪兔子一样,蹭蹭。

寒冷的冬夜,叶危周身陷进一片温暖。他伸手摸了摸晏临:

“知道我今天为何带你去吗?”

晏临抱着他,摇摇头。

叶危叹了一口气:“晏临,你记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但我只有对你,是最特殊的那一种。别人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但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死的。”

晏临一瞬间抬起头,错愕着,他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不经意间的冬夜到这么重的承诺。叶危把眼睛移开,不看晏临,欲盖弥彰地去看兵书,手指还煞有其事地翻一页,嘴上轻飘飘地又飘出一句千斤石:

“别看你哥这样,我可是会殉情的那种人。”

“……哥哥!”

晏临生怕他一语成谶,赶紧捂住他的嘴:“你…你别说了。”

叶危嘴唇一触,轻轻吻了一下晏临的手心,晏临瞬间像被烫到,咻地缩回手,看得叶危一笑,道:

“所以你要多珍重自己,少出去乱跑,待在安全的地方。”

手心里还有唇上湿润温暖的触感,晏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下子害羞了,绯红晕上脸颊,点着头:“好,哥哥,我…我不出门乱跑。”

叶危不仅怕晏临受伤,更怕他出去,看见自己受点小伤,又控制不住心绪,神力暴涨,或者,像黑风城那时一样,天道又来从中作梗,诱逼晏临暴涨神力,待在军帐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最安全。

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叶危心里比谁都清楚,晏临作为天道石,化天道是它们注定的命运,千万年来从无例外。要么被亲近之人狠狠伤害,钉下三枚天钉。要么历经蹉跎坎坷,终于彻底失望,自己放下因果;要么不断增涨神力,涨到最后一重创世界,被打碎人身,归为天道。

不出门、待家里、放平心绪什么的,全都只能图得一时,图不了长长久久。

但叶危自知野心蓬勃,他就想图一辈子,想搏一个千万年来唯一的例外。

寒冬雪夜,晏临缩在被窝里睡着了,叶危看完兵书,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钻进来,被窝里暖乎乎的,是心爱之人的体温。

昏黄的灯光下,他静静地看着枕边人,晏临垂着漆黑的羽睫,睫毛末端沾着一点灯的暖黄,恬淡安静的,睡在他身边,与他共枕眠,与他共呼吸。

这样的一个人儿,有一天可能会离他而去,变成无处可寻的虚无。

叶危没有立刻躺下,他轻手轻脚地坐在晏临身旁,睁着眼,看了好久,忽然伸出指尖,在空中画出一道血符。

——叶家有一道祖传禁术,名曰契言灵。

一生只能用三次,规定三条契言约束自身,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绝不会背弃。

晏临若终有一日要化天道,恰好也是三条路:伤害、失望、最高神力。

叶家祖传咒法在心尖流转,叶危定下了他相伴终生的契言:第一,无论发生什么事,绝不伤害晏临。第二,除了晏临以外,绝不会再喜欢别人。第三……

叶危阖上眼,心想,天道石化天道后,可以拟定一条新的世间法则,如果晏临真的有那么一天不得不去做天道,他这傻弟弟一定会立一条跟他有关的法则,什么保佑我哥一生幸福平安之类的傻话。而这条法则将会凌驾于顶,三千世界、万古时空,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这条新立的法则开道。

如此,那便反其道而行之。

叶危在心中默念出最后一条契言灵:

如果有一天发现晏临不在了,立刻,自杀。

会不会真的有用,叶危不知道,反正最坏不过是失败,他们一起死。

叶危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晏临安睡的侧颜,钻进暖好的被窝里,呼地一口吹灭灯,闭上眼睛睡去。

军帐外白雪飘舞,这个平凡的冬夜,用尽了他一生三次的契言灵。

今生。

一重天,神宫内,叶危醒来睁开眼。

入目具是陌生之处,他不明白这是哪儿,自己为何在这儿。

天道石化天道后,所有存在都会被消泯,叶危这一生,从来也没遇到过叫晏临的人,刻在灵魂上的咒法立刻察觉到,晏临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契言灵瞬间生效。

叶危坐起来,双眼混沌,神志不清,契言灵控制了他,让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自杀。

他站起身,搜寻四周,没有一点利器,他走出去,这神宫大殿空空荡荡,叶危看见不远处有一片波光,是瑶池。

水似乎很深。

叶危想也没想,立刻跳下去,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

等了好一会,却等不来窒息,这水不知有何法力,很快又将他浮起,轻柔地将他的头托出水面,供他呼吸。

叶危试了好几次,都溺不死,遂放弃,爬出水面,衣服全湿透了,他脱下来,忽然看见水中的自己身上有许多许多红点点。

……蚊虫叮咬?

不知是什么虫,这咬的也太凶了。

叶危默默腹诽,他环顾四周,四处无人,甚至没有一点活物的迹象,只在不远处花丛旁看见一件白色衣袍,明明掉在地上,却纤尘不染,左袖上还绣了一朵桃花。叶危拿起来,摸不出什么衣料做的,像是白雪与月光交织而成。

他披上衣袍,有些太长,想必原主大概很高,不知去哪了,衣衬里还带着一点熟悉的温度,很怀念、却说不出口的感觉。

一转身,叶危看见远处有白玉阶,

青云缭绕,凤凰栖木,千万级玉阶蜿蜒直下,叶危站在最高一阶,纵身往下跳——

坠过数百级阶梯,他就被一朵飘来的云接住,轻轻地将他放回原地,安然无恙。

叶危叹了一口气,他赤着身,随意披着白袍,坐在最高的玉阶上,清风徐来,广袖飘荡。

很快,叶危发现玉阶上掉了一个东西。

是一顶冕旒玉冠帽。

想来原主定是位高权重之人。不知为何,这冠帽看着有些眼熟,越看越叫他心中涌出说不出的情绪。

叶危弯下腰,轻轻捡起这顶玉冠,放在唇边,吻了吻。

接着,他从冠帽上拔下一片玉。

“咯——呲——”

尖锐的声音刺耳,叶危浑不在意,他一言不发地在磨那块小玉片,最后终于磨出一根又尖又锐的玉刺。

叶危拿起来,看了看,有些满意,他无所谓地笑一笑,像是终于解脱,握着那根玉刺,狠狠朝自己的咽喉里扎——

血喷溅而出。

一汪鲜红顺着瓷白的玉阶,一级一级、千万级地往下'流……

晏临作天道时,立下的第一法则是:哥哥必将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可叶危自杀了。

强行不让他死,让他永远活着,违背了第一法则中的喜乐顺遂,让他就这么死了,又违背了平安,无论如何,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法则就将与既定事实互相矛盾。

叶危在当年算准了这一点,所以用契言灵定下这一局。矛盾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算不准,就算真死了,也不过是圆了当年不独活的誓。

但只要有一线机会……

他都要向这万古不变的天道命运,搏一搏。

……

晏临立道时说:无论沧海桑田、万物剧变,太阳西升东落,时空倒转逆流,世间一切天地法则、万世因果都要为新立的第一法则让路。

即:叶危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漫漫黑暗转瞬破开一线光,叶危再睁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神宫里,身旁有一道呼吸,而此刻,他的手正伸进袖里,要拿出那只交换仪的手套,去偷晏临的神力……

但他还没拿出来。

天道给他下的最后因果是:一旦有转移神力的举动,木头心就会坏死。

时空倒转,此瞬正好是一切即将发生,却还没发生的时候。

身旁鼓起的被窝里,窸窸窣窣,怯怯地探出一个脑袋,期待又害怕,几乎是奢求着,看向叶危……

“……哥……哥哥?!”

叶危收起袖中那只手套,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把抱住晏临,温暖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那一件神袍,那一顶神冠。

一切的开始,是他战败自刎。前世在堕天台上了结性命时,叶危也多想能再见一面,能回到故乡的枫林里,抱起小晏临,告诉他,哥哥回家了。

此刻,叶危双臂交环着抱住长大的晏临,紧紧抱着不放手,闭上眼,靠在他的心口边,对他道:

“我回来了。”

晏临伸出手,他的指尖还在,没有粉碎掉,还能碰得到,他一点点伸过去,最后碰到了他的梦。

但眼前人却不似梦般缥缈,温热的、真实的触感,不间断地从指尖传来。

“哥…哥……!!”

晏临低下头,将叶危狠狠摁进怀里,恨不得揉碎了融在一起,又怕弄疼了哥哥,双手用力又克制地抱紧,他声音一哽,泪珠顺着雪白姣好的脸庞滑落,湿漉的睫毛似花瓣沾了露水。

叶危叹气,抬头去吻他睫毛上的泪:“傻瓜,怎么又哭了?”

“我……”晏临咬着牙,红着眼,喉咙哽咽着不成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叶危微微一笑:“你忘了我第一次见你时,跟你说过什么?”

曾经那片红枫林,少年叶危蹲下来,朝满身是伤小晏临伸出手:

[跟着我如何?你当我弟弟好了。]

[你尽可以将那无处安放的一泓悲喜都倾注于我。]

[我决不叫你失望。]

“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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