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仿佛灌了铅, 时霁用尽力气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明晃晃的光亮。www.xiaodiaodayacom.com
他吃力地单手撑起身子,发现自己半湿, 睡在一张柔软的轻垫上, 垫子放在一个非常浅的水潭里。
周围是一个洞穴, 里面温度非常适宜, 空气略带潮湿。
“有人吗?”时霁轻轻唤了声。他记得自己昏倒在后院里,祝行殊在旁边,不会让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但眼下的情况的确很令人迷惑。
听到他的呼唤, 洞穴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朔月和望月分别抱着一个大脸盆闯进洞穴, 看到时霁醒来异常惊喜:“仙君!你醒了!”
“我在哪里?祝行殊呢?”时霁努力坐正,想要从浅水滩中起来。
朔月和望月赶紧放下水盆,过来拉住时霁:“仙君别起来!这水潭里的是无妄乡之水。魔君令专人开辟一条运送无妄乡之水的道路。您昏睡这些天,我们不停来换水。您别出来, 这些天已经证明无妄乡之水对您的伤势有好处。”
“我睡了多久?”
朔月和望月相视, 似乎难以开口。
“半年。”
时霁突然抬眼。
望月赶紧摆手:“仙君您别急。这半年来外面的局势还是之前那样, 一点都没恶化。帝君没有撕破脸皮直闯魔都,诸红之渊的封印也没破裂,沧海境的封锁也没扩大。魔君他天天心宽体胖,一点都不操心!”
时霁闻言,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朔月赶紧捂住望月的嘴:“你这猪脑子,叫你闭嘴还偏不听!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仙君听不出来吗?”
“祝行殊的符箓储量再大, 也禁不住半年高强度的消耗。不行,只有我能在沧海境下回复,我得早点到前方去。”
在仙童的惊呼中, 时霁猛然起身,他忍住半年昏睡醒来后的天旋地转,咬住牙齿抬脚就要跨出水潭。
突然,脚上传来一阵阻力。时霁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上有一根非常细的光链。
趁这个空档,望月和朔月连忙上来,一边一个拉住时霁,将他拖坐下来。
时霁惊呼:“你们!”
朔月哭着脸:“仙君,不是我们被魔君反水了,只是外面这形势,您不出去就是对魔君,对混沌众仙众魔,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
“到底怎么了?”
望月直接哭了出来:“仙君,当时您晕倒之后,魔君大怒,将魔族和混沌中擅长治疗术、见多识广的老前辈都请来,但是诊断不出原因。但是,大家发现,您堕魔之后和其他魔族有不同的地方。”
“什么?”时霁压抑住心里的急躁。
“一般而言,魔族功法对仙族而言是毒药,反之亦然。当仙族堕魔,需要改换功法,之后就能正常运行力量。但是对您而言,堕魔之后仙族功法成了毒药,而魔族功法也与堕魔前一样,对您而言有着异常恐怖的伤害。后来,大家还发现,不仅是功法,还有草药、法器、符阵,原先仙族的对您有伤害,而魔族的也对您有伤害。”
时霁的拳头攒紧了。
“魔君说,您不要想着勉强自己闯出去,强行替他分担前线压力。他知道您会有这个心思。这条光链花了他三个月,是他专门打造的,一旦光链断了,受伤的不是您,而是他。”朔月看到时霁的表情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赶紧说。
时霁抬头看朔月和望月,眉头松了开来:“他是真的了解我。”
“所以啊,这些天您就好好呆在这里养伤。这处洞穴是老藤仙专门选的,说是附近最好的疗伤之处。仙族和魔族的宝物对您都有伤害,那还不属于任何一方的无妄乡之水,也能替您疗伤。”
时霁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朔月:“仙君如果没事可做,可以自己想想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毕竟您见多识广,等例行替您诊疗的仙人来了,您也可以让他们尝试一些新的治疗方法。”
望月松了一口气,小心地打量时霁。虽然他们是时霁的仙童,不喜欢祝行殊,但他们知道祝行殊做的决定是对时霁好。
虽然释空君当了多年的闲云野鹤,但是他们知道,释空君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果决,比任何人都想把这三界扛在肩上,不然不会在当时樱城被围攻时一夫当先,也不会在上次诸红之渊暴动时独自深入将祝行殊带出来。
望月担心地望着时霁,生怕他再为了别人勉强自己,抱着盆子走的时候,还不停回头打量。
“望月,你们放心,我不会出去的。”
望月的心思被戳穿,立刻尴尬地笑了起来。
时霁独坐浅水潭中,垂着睫毛,看不清思绪:“我不会再有自以为是、以为是为对方着想的牺牲了。”
.
一个月后。
“这丫是什么鬼地方?”
酒青骂骂咧咧地提着望月和朔月的领子,把他们丢出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去。”
“水疗浴场。”时霁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背对酒青。
“起来起来,我有正事和你说。”
时霁嫌弃地被酒青拉了起来:“你是第一个这么对病员的。”
酒青竟然没打岔,很认真地蹲在水潭旁盯着时霁的脸:“我和你说认真的,外面的形势很不好。”
“哦。”
“你家那头蛮魔的符箓储量要告竭了,好在他们先前已经查出沧海境放置的地点,于是率军攻打那一处想要强行逼停沧海境。”
时霁还想装作不在意,但说不出口。空气静谧,他的耳朵竖着,等着酒青继续往下讲。
“你别那么紧张!虽然祝行殊没有夺过沧海境,但是逼退了仙庭,让仙庭找不到沧海境的合适放置位置,目前魔族的魔气回复暂时没有阻碍了。”
时霁叹了口气。
“但是。”
耳朵又竖了起来。
酒青用手指点了点时霁的额心:“帝君本人,趁着祝行殊亲自率队逼退沧海境,突袭大后方,直逼诸红之渊。”
时霁终于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不知道。我来找你的时候,祝行殊正接到消息往回赶,不知道他有没有赶上阻止帝君。”
“如果实在阻止不了,”时霁皱眉问,“为何不把岐尤这些年通过吸收负性情绪而壮大的消息传出去?”
“一方面仙庭不一定会信,只会当做魔族拖延他们的借口。”酒青摇头,“另一方面,如果他们经过谨慎判断,还做出这样的决策,只能说明帝君手上也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让他有底气将岐尤从诸红之渊里拖出来,折磨炼化。”
“折磨炼化?”时霁不禁冷笑,“到时候别成岐尤将他炼化祸害三界就好。”
这一对仇人,哪一方炼化另一方都是灾难。别说混沌中云泉、郎琳这些仙族,就连祝行殊和那一族魔头,在这两人面前都成了救火队。
时霁叹了声气,坐到一旁,别过头:“你与我说这些,但是我没办法改变什么。”
“你能改变!所以今天我来了。”酒青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把这个给你。”
时霁的手被酒青拉了起来,硬是塞进了一块冰冰凉凉的东西,钻入时霁的心底。
“寒玉?你把这个给我?”时霁惊讶地望着他,“你不是……你为何要把他最后的遗物给我?”
酒青神色复杂:“珣玉主法,这块寒玉是他留下的法术大全。我听说,你既不能接受仙族的功法,也不能运行魔族的功法,于是想到了珣玉,在这块玉里找寻了很久,终于找到了那个。”
时霁的眼睛慢慢瞪大,盯着酒青慢慢吐出最后的字句。
“这片天地中最初的功法。”
时霁正想开口问这是什么,酒青就打断他。
“你记得吗?在岐尤没有叛出珣愿师门,世间还没仙魔之分的时候,我们连一套完整的功法都没有,所有仙力的应用都是出于本能的调用。所有功法都是后来慢慢发展出来的。”
“我们三个与你相遇时,天地、三界都归于混沌。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们是最初见证混沌细分成如今模样的四者。”酒青不顾会被弄湿,一屁股坐到时霁身旁,“但不知何时,我们再也见不到混沌了。天空要不就是魔界的褐红色,要不就是仙界的碧蓝色。一切都被改变了。就连我们都习惯于用后来创立的东西去约束我们自己。”
“但珣玉可能比我们都要更早明白这一点。”
时霁握紧寒玉:“最初的功法,不,应该说力量的法则是没有属性的。珣玉用寒玉记录他所见所闻的法术,因此,我们最初的运转法则也被记录在寒玉里。”
酒青将脸埋入自己的手掌,企图掩盖自己声音里的颤意:“你记得云天之劫爆炸前,珣玉说了什么吗?”
“珣玉当时说‘或许,他真的是你的道,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解药’。”时霁喃喃,“他猜到,当祝行殊出现,当我重新产生感情,那么我的小芽就会发芽,我的大道会圆满。”
“对。所以我猜珣玉比我们早明白。我、珣玉,我们都已经被异化了。我们在多年的浸染中有了属性,变不回最初的样子了。”酒青认真地对他说,“但是你可以。你诞生于最初的混沌,拥有与我们都不同的大道。你的大道圆满,才能去尝试真的不含属性的功法。”
“你今天来这么撺掇我,如果错了,可能会被祝行殊杀了。”
酒青挑眉:“所以,释空君奉陪吗?”
“奉陪。”
时霁笑了笑,把寒玉浸入无妄乡之水,看到它发出幽幽的光亮,仿佛看到当年的珣玉来他这儿蹭口最新鲜的新茶、满足地呼出一口热气的样子。
他抬头,扬声:“朔月!”
“来了!”
“传信给祝行殊,让他不要去诸红之渊,过来一趟。就说,我有办法解决一切了。”
酒青闻言,跳起来:“你疯了!祝行殊他这没脑子的,如果让他知道要你去冒险,肯定会先撕了我,再把你锁起来。我今天来不是让你去找祝行殊的!”
时霁起身,一脚把酒青踢到水潭里,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没脑子的是你。”
酒青表情懵懂。
“不论寒玉里的功法有没有用,对我们而言只有这一次机会了。不能出任何差池。”
“想要万无一失地制定计划,每一环都要所有人知晓、明白、配合。意气用事和莽撞只能为结果徒增悲愤罢了,除了自我感动再无用处。”
酒青看着时霁,有点懵,被时霁在屁股上踢了一脚,才幡然醒悟,“哎呦”一声起身:“那我能做些什么?”
“你?等我从寒玉里提取功法的时候,你在旁边用自己的波动安抚寒玉。毕竟,也只有你能安抚他了。”
“我感觉,这次会成功。”酒青没顶嘴,良久才幽幽地说,“你好多年没这幅样子了。你现在的样子好像那个时候。”
“什么时候?”
“你没辞官隐居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你,和现在一模一样。”
时霁深吸一口气。
“可能是因为,我拿回了遗忘的那部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