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阵法被点亮, 符阵全力运转，破开一切虚妄。www.baoxiaojianduan.com
阵符上的花纹像是活了过来，飞入空中, 绕着时霁飞旋, 发出的红色幽光衬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阴森却嚣张。
祝行殊的眼睛慢慢瞪大：“你堕魔了。不可以……”
“闭嘴。”时霁睁眼呵住了他,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
阵法正在全力运转。深渊中鲜红的岩浆在做困兽之斗，集聚最后的力量喷涌而上，直直撞上符阵的屏障！
时霁不屑地眯起眼睛，哼了声。岐尤不可能冲破他的阵。
突然, 一股尖锐的力量直接冲破了岩浆和符阵, 绕上他们两个的脚踝！
时霁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祝行殊眼神闪躲：“我一开始设阵的时候就少画了一层。我还没学完这类符就被你赶走了。之前用半成品完全没问题，但是这次岐尤的反扑过于强悍了。”
时霁：“……”
在周围魔族的惊呼中，时霁被拖入岩浆！他咬紧后牙，浑身的魔气凝成一股, 绞上脚踝上的力量。突然一只手揽过肩, 陪着他一起冲下岩浆。
时霁回头, 祝行殊立体的五官在炎炎红光中异常深邃。他双眼的血痕未消，转头笑了笑：“师父，魔气不是这么用的。让我教你如何当一个魔族吧。”
时霁神色的瞳仁中倒映出祝行殊瞬间带上戾气的脸，身周，暴烈、凝实、恐怖的力量在四周毫无保留地炸开！两人一齐冲入岩浆，所到之处，岩浆四溅！
岐尤的力量发出尖叫, 被逼退，想要逃窜。祝行殊没有给它逃走的机会，魔气向着它追去！被抛到半空中的岩浆洋洋洒洒地从头浇了下来, 将他们两个的身形吞没。
诸红之渊深处有另一番天地。下面有一片空间，岩浆盖在头顶，仿佛猩红的天空。
“如果用大阵没有办法完全镇压岐尤，只能在肉体加固封印了。”祝行殊说。
时霁抬头，看向前方。那是一座纯黑的牢笼，长发女子闭眼坐在中央，无数根黑色的铁棒从四面八方贯穿牢笼，将她的身体从各个方向前后捅穿。光看这副景象并不会对她产生怜悯，反而会感到异样的恐惧和排斥。
有几根黑色的铁锥已经断了，所以原来能镇压她的阵法失去效用。
祝行殊抬手，凝出一根黑色的铁锥，走向岐尤。
时霁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不安和烦躁：“等下，你身体虚弱，不要靠近她。我来。”
他走了过去，从祝行殊手中接过铁锥，转身走向岐尤。
岐尤听到响声，睁开眼睛，竖瞳盯着时霁，咧开嘴，慢条斯理地说：“释空君，你堕魔了。”
时霁没有理她，抬手想要将铁锥刺穿她的身体。
岐尤感觉不到疼痛：“释空君，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羡慕你们。”
时霁的手一顿。
岐尤像是憋了千万年，终于找到了人来倾诉：“当年，同样都是拜仙族为师，同样都是产生了不伦之恋。珣愿毅然抛我而去，但你却回应了祝行殊，相信了他，甚至为他堕魔。我真的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祝行殊上前。他的双眼还看不到光，凭着感觉摸索着抓住时霁的手，小声在时霁耳边说：“别听她的话，果断地插进去。岐尤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不急。我想听。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岐尤笑了出声：“当年，天地间仙与魔还未分别。有的生灵生来就无法被拘束，生来就带着本性的疯癫，与你们是不一样的。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我会成长为魔，对我好，对我温柔，对我无微不至——但是，那一个我成长突破的雨夜之后，他就变了。我什么错事都没做，只是因为非你们族类，他就能将过往的温情全都扔掉，将我赶出去。我苦苦哀求，才继续留在门中，但再也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时霁想到了那一个梦，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囚禁了他，想要报复。”
“不，这不是报复，我只是不想离开他。他闭关了五十年。这五十年里，我结识了很多同类。他们都愿意跟随我，我便另起炉灶。”岐尤笑了，像是回想到了美妙的时光，“他出关的时候发现，我‘堕落至此’，与这群下作的东西为伍，扬言要与我一刀两断。但那个时候，他才出关，打不过我。我囚禁他不是为了报复，而是因为我爱他。”
“爱他，所以就想将他占为己有。只有自己强大，拥有势力，才能将爱人绑在自己身边。”
岩浆翻滚的声音异常响亮。三人都没有说话。
岐尤爆发大笑：“后来，你们救出珣愿，他毅然决然地领着仙族打响了与魔族的战争。他之所以那么恨魔族，是因为恨我，恨我这个下贱的魔族玷污了他的高尚！可是，可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笑意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呜咽：“可是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师父离我而去啊……”
她羽扇似的睫毛上挂着两滴晶莹的泪滴，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似的，竟显得楚楚可怜。
时霁看着她的脸，有些恍惚。被三界唾弃、背着凶残骂名的岐尤，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突然，他被一拉拉过！一束黑色的光束贴着耳鬓射到背面的岩浆之中！如果刚才不是祝行殊及时拉过时霁，这束光亮就会正好穿透时霁的额头。
轰——
祝行殊的魔气与岐尤偷袭的魔气撞在一起。时霁还没反应过来，祝行殊的就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岐尤不是这种软弱的魔。”
岐尤嚣张地笑了：“我可一句假话都没说。他信了，管我何事？”
祝行殊冷冰冰地说：“但你是个疯子。别人受了委屈会伤心，你受了委屈只会拉着对方一起去死。”
话音刚落，祝行殊从时霁手中夺过黑色铁锥，转瞬出现在岐尤面前。岐尤身上的黑雾缠到他身上，像是要同归于尽。
“小心！”
时霁的惊呼中，闭着双眼的祝行殊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双臂青筋迸出，破开黑雾，直冲岐尤而去！雷厉风行，在岐尤惊异的目光中穿透屏障，将铁锥重新穿透岐尤的身体。
封印用一种粗暴而残忍的方式重塑。
岐尤眼睛中的光亮消失，头垂了下来，陷入下一段没有尽头的沉睡。
祝行殊的背影挺立在牢笼之前，岐尤黑色的血液混着他的血从双臂流下汇聚到指尖，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这是魔族处理问题的方式。
只有用原始野蛮的方式成为疯子，才能解决疯子。
时霁张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他知道祝行殊下来的时候身体情况有多糟糕，他对岐尤毫无怜悯的同时，对自己的身体同样毫无怜悯。
“师父，这才是魔族。”祝行殊回头，闭着眼睛，声音在发抖，“所以，我不想你堕魔。你学不会的，你永远保留了怜悯。有些事情，只要交给我去做就好。”
.
他们从诸红之渊中出来之后，祝行殊就闭关修养了。时霁虽然看上去已经堕魔了，但身体中的魔气非常不稳定，时而变成白色的仙力，时而全都转变为魔气，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被安排进后殿修养。
生灵境中的小芽已经有一尺高了，顶端结出一朵鲜艳的花朵。等到花朵最终变为果实，时霁的大道会圆满，之前集聚在身体里的魔气也就会有爆发的途径，让他完完全全变成魔族。
虽然现在外表看上去已经是魔族了，但时霁知道，自己还差堕魔的最后一步。但身体情况非常混乱，他这几日都在昏睡，无暇思考。
他又做梦了。
这一次，他梦到了过去的最后，如今的开始。
吸取了岐尤教训的三君对祝行殊异常警惕，生怕他会对时霁下手，让时霁重蹈珣愿的覆辙。因此暗中监视祝行殊。
这件事情，时霁一直知道，但他相信祝行殊行得正，不怕三君的监视。然而，那天三君却和他说，祝行殊堕入淫道，强占民女，趁着时霁出门胡作非为。
时霁本来不会相信，即使被领着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到祝行殊的身形，他也还是没有死心。他和三君说：“让我思考一下，我明天给你们答复。”
当夜，时霁在正门口等着祝行殊“装着辛苦出差回来”，但一直没有等到。时霁等不下去了，起身去后院祝行殊的门口，突然，他看到两个身影。
一个是他等了很久、没有从正门回来的祝行殊，另一个，是个魔。
时霁僵在原地。隐约之中，他听到魔的声音：“那本功法如何？”
祝行殊的声音带着笑意：“试了很多次，不错。不过我还是更期待能用在他身上。”
如坠冰窟，时霁的梦境变得破碎朦胧——这一段记忆，即使只是记忆，他也无法接受，只能这般破碎而混乱。
祝行殊竟然在学那种采补的功法，还想用在他身上。而先前的强占民女，都是他在“修炼”。
那一夜，他没有和祝行殊面谈。
第二日，他找到了三君：“你们说的对。”
珣愿的眼睛中闪过亮光：“将他的经脉废了，丢出仙界吧。”
“不。”
三君还是愣住了。
时霁轻描淡写地说：“我会将他支开，就说他出师了。师徒一场，给彼此留点面子。”
三君转头对视。
他们知道时霁对这个徒弟隐秘的心思有多深。若是生气惩罚祝行殊，时霁还能发泄出来；此时，他却选择将全部的苦楚往自己肚子里咽。
珣愿有些不悦：“释空，你心肠太软了。”
“我仁至义尽了。”时霁闭上眼睛，“我不想记得这些，就让自己忘掉他吧。你们帮我处理一下吧，这几天，我给自己设一个失忆阵。”
他对祝行殊的心肠太软，对自己的心肠却太硬了。
.
时霁再次醒来的时候，大汗淋漓。挣扎着起身，突然他发现自己枕着一条胳膊。
祝行殊伤势稍微恢复一点后立马到他房里来，用自己的魔气安抚时霁不安分的混乱魔气。
祝行殊的长发散在他脸上。他本来是想陪床的，结果自己也睡着了，紧紧搂着时霁。眼睛上蒙着一层白纱，上面渗出两点血迹。
祝行殊的伤比他重得多，结果还这样消耗自己的魔气。
时霁皱起眉头，起身，让祝行殊睡得舒服一点。一动，头皮一阵吃痛。
祝行殊压到他头发了。
时霁：“……”
祝行殊被他的动静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揽过时霁，替他拉好被子：“好好睡觉，别动。”
时霁：“……”
趁着祝行殊半梦半醒，时霁忽然升起了一点心思，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出师前有偷偷从魔族那儿拿到过什么特殊功法吗？”
“有。”祝行殊迷迷糊糊地说。
时霁脸色一僵：“真的？”
“嗯……”
时霁盯着白纱，仿佛能穿透白纱，看到祝行殊的脑子。难道，梦中的事情是真的？即使失忆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得到一样的答案？
祝行殊迷迷糊糊地接着说下去：“师父一直觉得我周围太热了，我觉得是因为魔气让他不舒服。有一种功法，可以让自己在和仙族亲近时不唐突对方。但这是魔族的奇技淫巧，不好让师父知道，所以我偷偷托魔族去找。可我还没练成，师父就不要我了……”
时霁的眼睛慢慢瞪大。
“上周酒青那家伙才告诉我，珣愿做了幻境，骗师父以为我乱搞。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不当面问问我啊……”祝行殊在睡梦中委屈地揽住时霁的肩膀。
时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面容僵硬，死死瞪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