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梨从镜奁上将那只宝相花葵铜镜取下来，拎着铜镜坐到架子床上。

为了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她没有将挂在床架两侧的红缎床幔放下来。

她掀起下身的轻薄襦裙，一手持着铜镜对着自己的腿一心，费劲去看镜面上返照出来的画面，并不断调整角度以便自己能看清那里的情况。

消肿清凉膏的瓷盖打开搁在一旁，因为她动来动去，瓷罐倾倒在床褥上。

她急忙捞起来，然后回身看了一眼盖在床褥上的铜镜，懊恼地叫了一声，好不容易调整好的角度又作废了。

其实她感觉那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端着打开的瓷罐，拧着眉正在纠结是不涂了，还是用手指沾着药膏胡乱涂一遍。

铜镜上宝相花葵的凸纹忽然一暗，她顺着影子侧头看去，就见卫重明正站在床边垂眸看她，用低磁的嗓音问道：“要帮忙吗？”

她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自己现在是双腿大张的姿势，且襦裙悉数堆在腰间，白腻的腿就这样曝露在烛光之中。

她慌慌张张地捋下腰间的襦裙遮住光滑的双腿，摇了摇头，不敢抬眼看他：“不用，不用。”

“我已经弄好了。”她欲盖弥彰地去找瓷盖。

他看穿一切，却并不挑明，只眼里带了点笑意，伸手拿过她手上的瓷罐，从她身后捡起丢失的瓷盖，将它们盖好搁到床尾边的高脚方几上。

他拿出一瓶药酒，坐到床边，对她说：“你的腿。”

她把左腿从襦裙下伸出来，被他握住搁到他的腿上。

深褐色的药酒和皙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药酒有些凉，一下碰到暖热的皮肤上，暖凉交替的刺激下使她不自觉地动了下腿。

他的手掌很热，盖在往下流的药酒上，在她的腿上慢慢搓开。

在他的按压和按摩下，她的左腿放松下来，不再像刚才那般紧绷。

接下来他往掌心倒药酒，会先让药酒拢在掌心里缓了一会，之后才将手上的药酒搓到她的腿上。

被掌心熨暖过的药酒，碰到被搓热的左腿皮肤，感觉是舒服的。这种被特地关照的小细节，让她心生暖意，很轻地说了一声：“将军，谢谢您。”

他听了，唇角轻微弯起：“不客气。”

从左腿的注意力转移开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令她羞怯的事情。

跟今天晌午时分不同，那时候她穿的是绸裤，裤脚卷起来，也只是露出那一部分的腿部皮肤，而且她是坐在木椅上。

但现在，她需要双手反撑在床褥上，向后倾斜一些幅度才能让自己坐稳。这个动作宛如双手被限制住行动一样，让她的心跳速度加快了几分。

而裙摆的设计，也会让裸露的地方增多。

比如此刻，因为按摩的动作，被撩起的裙摆已经滑到了左腿腿根上，连带原先被遮得好好的右腿，都露出了小腿及膝盖的位置。

她想伸手去捋裙摆，但这会导致她的身形不稳，很可能引发更糟糕的事情。

可是不捋，以她现在的模样，跟话本上魅惑郎君的妖精一模一样。

纠结之余，她偷偷地瞥了一眼正在专注给她按摩伤腿的卫重明。

斑驳昏黄的烛光落在他的身上，让那张本就俊逸的脸更显立体深邃。

他的神态太端正，她看着，不禁责怪自己的纠结太多余。

直到……她的脚踝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因为事发突然，他抚在她左脚上的手一顿，整个人像是被点穴了一样僵在原地。

她也愣住了。她只觉得他是一个正人君子，却忽略了君子也有自己的贪嗔痴妄。

她想收回自己的左腿，急急忙忙说：“将军对不起……我我我我是不是弄疼您了？”

他施力按住她的左腿，面上的表情变化不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轻描淡写地说：“无妨。”

他说完，面容平静地往掌心又倒了些许药酒，继续给她按摩。

不同的是，他将她的腿挪了下位置，让她的脚踝紧紧贴在自己腰腿之间的位置上。

这样，他就可以在按压摩搓时，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左腿是如何轻微摆动，令其摩挲起火的。

她惊愕地看向看上去一派正经的将军，一时间不敢相信他刚刚看似随意的举动，原来是故意的。

她有些不知所措，紧张地问：“这次擦药的时间……是不是有点久了？”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左腿上，手部动作没停：“不会。现在腿还疼吗？”

她：“好多了。不用手杖也可以走路，只是要走得慢一些。”

他：“嗯。杜衡说，你的腿伤是旧疾，再按摩五日，才能恢复如常。”

她惊道：“五日就够了吗？我还以为至少需要一个月呢。”

他笑：“杜衡医术还行。”

腿伤不麻烦，麻烦的是她身上积攒的毒，需要小心诊治。但此情此景，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同她说这些丧气的话。

已经不需要再用药酒按压左腿，可他也没有放开的她的腿，而是将按压的手法，改为了轻抚。

晚梨心跳如鼓，回想起今日下午在书房的对话，瞟了眼左脚脚踝处，说：“将军若是……我可以帮您。”

他仿佛就是等她这么一句，抬头对她微微一笑：“不急。”

给她的腿搓完药酒后，他起身往隔着铜盆的木架走去。

铜盆里装着半盆清水，他拿过一旁的澡豆洗手，将手上残余的药酒洗净。

她仍坐在床上，左腿上的药酒需要吹干。她抱着支起的右腿，将头靠在膝盖上，静静地看他的背影。

这时，晚风透过半开的轩窗吹进屋，惹的烛火轻跳，内室的光线乍明乍暗，显得那轻晃的红缎床幔如缓慢波动的红浪。

烛火昏黄，四周都仿佛披了一层轻薄的鹅黄色柔纱。

好似一切都很温柔。

他重新走回来，拿起搁在高脚方几上的瓷罐，问她：“用了这个后，还很痛吗？”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的手上，随后又看向不远处的青铜连盏树形灯架，说：“不痛了。”

光影摇曳中，他的神态乍看之下似乎没多大变化：“是吗？我帮你看看。”

她惊叫一声，攥着裙角就要遮挡。

他伸手挡住她的举动，顺势跪伏在她的腿一间，很快就发现她撒谎了。

他的语气沉了几分，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晚梨，你根本没用药，为什么要骗我？”

被这样看着，她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支支吾吾地也想不到一句合理的解释，只好求他别看了。

可他不仅看，还仔细地看，最后还总结那处的情况予她听：“跟前两日相比，已经好多了。”

她：“将军怎么知道……”

他：“我给你敷过药。——现在还疼吗？——不许撒谎。”

她：“……不怎么疼了。”

突然间，她瞪大眼睛盯着床顶的床幔，那副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令她无比惊愕的事情一样。

她的双手用力攥着裙摆，在混乱迷离的意识中，身体僵直又松懈，最后成了一滩车欠泥。

她想出声制止卫重明那荒唐的举动，可惜呜咽破碎的话音怎么也无法组成一个完整的字词。

这她想起秋日里一种备受百姓欢迎的果实——火晶柿子。

火晶柿子果形瑰丽、晶莹透亮，果肉丰腴多汁、丝丝清甜。吃这种柿子最宜在如纸皮薄的柿皮上破开一个小口，嘴对着这个小口去吸食里面的果蜜。有时候太用力，满溢的果蜜还会从嘴角流下去。

她又想，现在不过春末，距离秋天还有很远呢，距离火晶柿子成熟，就更远了。

却偏偏像是已经过秋成熟了一样。

月影移轩窗，晚风簌簌响。

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部轮廓滑进发间，她处在方才的迷乱中没回过神来，慢吞吞地出声：“将军……您，您怎么可以……”

卫重明坐起身，抬手擦去唇边的水渍，声音有点沉：“没什么不可以的。”

他盯着看多了两眼，才继续说：“再敷一次药，就能好全了。”

“我给你擦擦罢。”他取来一块干净的布帕。

过了一会，她伸手想要拿过他手上的布帕：“将军，让我自己来吧……”

他动作一顿，伸出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问她为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拧着眉纠结片刻，磕磕巴巴地说：“我自己可以。而且您刚刚已经……已经……反正就，还是让我来吧。”

他问：“你确定自己可以？”

她点头。

他应道：“好。那我在一旁看着。”

脸颊的温度烧了起来，她瞪着眼睛看他，语气有些嗔怪：“将军！”

他反倒像是在教导犯错的学童一样，义正辞严说她：“晚梨，不快些将这里擦干，一会儿如何能上药？”

他用这种语气说这样的话的威力，不比他手上的动作小。

她顿时像是喝多了桃花酒，醉得意识混沌不堪，一句像样的话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好妥协似的细声央求他：“将军……求求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他定睛一看，始终灼亮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脚——好一幅风花雪月美人图。

他将手中半湿的布帕一扔，向前倾身贴在她的身上，一手揽过她的柳腰，一手抱着她的头，缠绵地吻住她的唇。

月影映照纱窗，昏鸟低声叫，隐虫细细鸣。

即将入夏的夜涌动着潮热的水汽。到了三更时分，天上积攒的乌云越团越厚，遮住月光，开始下起不大不小的雨。

凉风不断，吹熄了青铜树形灯上的几盏煤油灯，室内变得更暗了。

卫重明拿过甩到床边的绸衣，团在手里，给晚梨擦脸上的泪，笑音沉沉：“晚梨真是个爱哭的姑娘。”

晚梨吸着鼻子，嗔怪地飞瞪他一眼，然后婉转地提醒他：“将军，您够了吧？”

他想了想，央着她说这是最后一回。

屋外雨声叮咚。一场夜雨下了许久，直到寅初左右才渐渐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