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餐厅附近有佣人阿姨在日常清洁打扫卫生,太阳逐渐从最高的头顶往下倾倒,让金波似的阳光也从时家窗帘飘动没被遮挡的落地窗上,斜斜投进一道直射光来。
在家里没有人在的话,时暖夏就很喜欢待在落地窗旁边的L型沙发上,躺着去看那阳光上细细碎碎的粉尘。
她知道不无菌,但会觉得好看。
而此时的唐倩背对着那道光,不温不愠地看着她,“爸爸都不在家里呢,这么大个人了,还喜欢作小性子和大人告状?”
时暖夏面对不远处那道闯进来的阳光,同样直勾勾地和唐倩对视。
“是父亲说过,享受了家里的好处就要学会给家里承担责任,现在我算得上承担了。如果我找了个人领证,对唐阿姨来说是攀龙附凤,那建议你先把话告诉父亲。”
“阿姨可从来没有说过是你。再说了,家里给你介绍那么多青年才俊,可从来没教会一个女儿第一天上赶着喊人领证。”
“我也没说过爸爸会听不见。”
时暖夏伸手,点开手机,方才客厅里的话原封不动地从一部小方盒子里传出,母女二人的脸色这才有了微变。
“瞧你,这么大一点事儿,还在和家里计较。唐阿姨做了什么事情对不起你吗?让你这么和家里离心离神,和家人说话都要暗中保留证据?”
唐倩恍若失望般闭上眼睛,摇摇头,像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一个不成器的小辈,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后妈难做。”
“把你教得这么不懂事,是阿姨没对得起你母亲。”
时暖夏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捏紧。
“出去上班听电话和报备都是必需具备的技能而已,比起算我计较,不如到时候让喻家听听你们的理由,对方会不会信?”
听到喻家,唐倩这才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嘴上瓢了两句。大意都是认怂和稀泥,说时暖夏和自己家里不亲,开玩笑的话都要逐帧逐句地钻牛角尖。
时暖夏扭头回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一片心烦意乱。
如果真把这个录音放出去,时景科会在她面前嘴上说两句唐倩,但也就止于此了。至于喻家……她本能地不希望喻左傅被她的家庭打扰。
小时候,她也不是完全没接受过唐倩。
当时妈妈已经去世了一年,那一年的父亲只要回到家里,让她看到的,便要么是在借酒消愁,要么在家里看见什么都要提起妈妈曾经喜欢的物什。那时尚且年幼的时暖夏下意识地想,爸爸很难过。
所以当唐倩刚开始进入这个家里时,她还曾经觉得至少爸爸身边有人可以陪伴他。
只是很快,一切缘由都被她无意中得知,唐倩表面上看起来对她的“好”,也因为那些理由逐渐地被她咂摸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还有当时那帮同在小区里的小朋友对她的冷嘲热讽。虽然说话难听了不少,但现在的时暖夏再次回想,倒句句都是扎了心的实话。
可能自古以来,唯有真相才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吧。
更何况他们还要说喻家,说喻左傅。
时暖夏垂了垂眸,喻左傅帮了她一个大忙,之前又好几次见过。上次在酒吧里,其实她坐在那,完全是个局外人,却因为喻左傅的到来让她轻松了不少。还有领证的事情、领证之后的那个婚前财产约定书,桩桩件件都在替她着想。
她不希望唐倩这样编排一个很好的人。
手机上的屏幕突然亮了。思绪被打断,她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喻左傅给她发来的消息。
【明天几点来接你?】
【其实不用……我们夜班时间比较晚,会耽搁你休息的。】
【不碍事。】
刚想破脑袋思考怎么婉拒对方的好意,手机对话框里又弹出一条。
【我熟悉一下以后怎么接太太上下班。】
“……”
这么一说,时暖夏又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尤其是因这一桩婚姻的结成与后续自己得到的好处,她总觉得对喻左傅有所亏欠,自然想着配合。只好把自己这个月的排班表发给了喻左傅,干脆报备工作行程。
不一会儿,多了一个人添加自己的好友,是喻左傅的总裁办秘书主任。
【时医生您好,我是总裁办的秘书主任,您叫我明纪就好。这是本月喻总的工作行程,喻总特意让我来给您整理的。】
时暖夏瞪大眼睛,看到密密麻麻的行程和工作,心想这种头晕程度和看到一大堆的病历没什么区别,却发现明纪的称呼好像不太对。
时暖夏:【你不喊我太太吗?】
【是喻总的吩咐,说是以时小姐的姓名为主来称呼就好。】
【喻总说,您可能比较喜欢别人喊您时医生。】
她抿了抿唇。
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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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第二天的夜班,有再多的事情要忙,也得推到把工作完成结束,下班后才能再继续处理。
时暖夏早早在家里背书休息,直到第二天的深夜,喻左傅的消息传来,两人这才又说上一句话。刚打开车门,副驾驶位置上放着一捧绚丽的花束,米白色的花束像一丛饱满的小麦,也像一头新娘散开的头纱,上面窜了绿色的叶子交错相织,盖住驾驶位上的半个人。
她一愣,见喻左傅看了过来:“送太太的。”
时暖夏小心翼翼地将花束捧起来。
车从时家缓缓行驶离开,车窗上的倒视镜瞥去,二楼窗帘有一角被什么东西掀起,不明显。
喻左傅移开了视线,无声地将车开走,远离了那个方向的视角范围。
“喜欢吗?”
“……谢谢你,”时暖夏轻轻伸手环抱住花柄下的纸包装,眼里的光闪烁着,深夜的路灯从两边的车旁飞速略过,灯光的投影落下,男人见她眼底里的光也像那烛火般摇晃。
她由衷地笑了:“我很喜欢。”
这是时暖夏懂事以来第一次从亲密关系中得到一束捧花。
之前只从读书时的舍友和宋楚琪那得到过。但也不是一捧,只是几支小花朵,逛商场时有花店摊位摆摊,十块钱随意挑三支,学生们买来自己玩。这样正式的捧花倒是从未得到过,读书的时候她不会收到时景科的花,唐倩就更不必说了。
即使是拿到了博士学位毕业,时景科也没有参加时暖夏的毕业典礼。
倒是大四那年,她因时景科的要求必须参加龙凤胎的毕业典礼,当时的时颜宛和时云章便站在台上。他们享受周围同学钦羡的目光,手里捧着一大束花朵与礼物,时颜宛的脖子上挂着时景科让高定店定制的项链,肩膀挎着男朋友卓家的公子哥卓俊逸买给她的名牌包包。
俨然一副公主的模样,笑得高傲又自信。
周围不少人都在羡慕那个名牌包包,但时暖夏眼里只有那束大大的捧花。
“里面还有东西,要不要打开看看?”
时暖夏一愣,飞快将多余的回忆轻轻扫开,见花朵的中央正放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盒子,顶上是圆弧状。
里面放着一只小巧的戒指,上面以祖母绿宝石作为主题,旁边有碎钻作为小巧的点缀,整体小巧精致,熠熠生辉,直瞧得人挪不开眼睛。
“这是……?”
“婚戒。”
时暖夏转头看去,男人方向盘上的手也同样戴着同款却微改设计的戒指。
但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可是我平时上班……”
“别着急。”喻左傅的声音似乎放轻了点,“可以拿起来看看。”
“这是……串了项链?”
时暖夏小小惊呼了一声,这款戒指似乎从一开始就考虑了女主人需要做成项链的需求。尾端轻轻勾勒的地方恰巧可以和项链的链子相得益彰,远远一看能形成一道趋势,宝石与碎钻的小重量又注定了这枚戒指在自然状态下的垂落效果。
当她把婚戒的项链提起来,婚戒上的宝石闪了闪,就像里面含着一汪深邃的池水。
“特意把项链的长度做短了一些,链子也让定做的人查了资料,符合你们的消毒原则,也不会耽搁你工作。”
半响,他在一处红灯面前,狭长的睫毛往下动了动。
“太太戴在上面应该会很漂亮。”
时暖夏握紧在手心里,不知怎的,手心竟然隐约感觉到出了一点汗水。
但她还是很喜欢那一捧花朵,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那……”时暖夏没敢抬头,一直看着花,“现在我不方便,等下……你帮我戴上去?”
车子穿过一道十字路口,路过擦肩而过的汽车车灯照得明灭闪烁。
一会儿,时暖夏听见一声略微嘶哑的应声。
“……好。”
-
本以为喻左傅是直接送自己到医院门口,没想到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地喧嚣起来,停在一家尚且热闹而熟悉的麻辣烫店附近。
时暖夏一看,这不就是她的大学附近吗?
“我们来这里是做什么?”
“你晚饭过后还吃过了?”
“……没有。”
“陪我吃点夜宵?现在还早,夜班强度大。”
喻左傅是下班后再接她去上班,西装外套放在车上,此时只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麻辣烫店面前,面色淡然,举手投足却处处透露出一丝和普罗大众美食格格不入的气息。
时暖夏赶紧跟上,老板人很热情,问了两人吃什么之后,雄心壮志地撸起袖子:“好嘞!您放心啊,咱们店的卫生条件那叫一个好,可多医学生过来吃了!”
两人饱餐一顿,如老板所言,东西新鲜又脆爽,烫的火候前后得当又不会出现过老的食材,时暖夏心满意足地往靠背上一摊,喻左傅趁她没注意去结账。
老板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他。
“小伙子,就她啊?”
喻左傅垂眸扫码,同样悄声地“嗯”了一声。
“哟,”老板跟他咬耳朵,“加起来都七八年了吧?终于被你等到了?”
当初孤单影只的小伙子一个人在店里吃麻辣烫的场景,老板还历历在目。
对方伸手盖在二维码的旁边,看似在挡光,却把无名指上的婚戒摆得明明白白。
“啧啧啧。”
转身前,喻左傅忽然纠正了一下麻辣烫店老板。
“——不止。”
不止七八年。
作者有话要说:喻左傅:对不起,开始炫耀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