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去照顾奶奶了！”
时暖夏嚯地站起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父亲。她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半天憋不出几句骂人的话来，只能干巴地拔高了声音：“你不能这么做……”
“有什么不能，当初读医你擅自改的志愿我还没跟你算账！奶奶自有护工去照顾，轮得着你什么事儿？你不嫁人才是让你奶奶放心不下郁郁寡欢的理由！”
似乎是一通说完，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随之撒走了，时景科沉沉地吸一口气，端着恨铁不成钢似的眼神，失望地看着她，就像以前经常看着时暖夏说她不会来事儿、不懂事一样。
“都是我的孩子，怎么都不像你的弟弟妹妹，多给爸爸省点心呢？”
她的指尖动了动，没说话，也不知道是时景科看她半天闷得不说话觉得没意思，还是说完之后心情舒畅，亦或者是单纯地眼不见心不烦，直接给了个地址和几个联系方式要求她参加下一次的相亲就下去了。
门没有关上，时景科常来她的房间，进门是从不敲的，出去是从不带门的。可时暖夏知道妹妹和弟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电视的声音和下面聊天谈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一楼大厅传上二楼，时景科在下面的声音经常是高兴的、欣慰的、宠溺的。像时暖夏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那样，像一个普通慈祥、充满父爱的好爸爸。
手里还有几张是刚刚时景科塞过来让她到时候见面的相亲对象照片，此时的时暖夏也无心去看，随意地丢在桌面上就继续背书。直到楼下的声音逐渐消散，回归平静，外面有保姆在关灯。
“啪嗒”、“啪嗒”，一盏盏灯关上，世界回归夜色，除了她的房间，周围都黑沉了下来。
深夜的家里，时暖夏缓缓走进某个房间，扑面而来的灰尘在拉开门瞬间在黑暗里散开，月色用光笼罩住那些粉尘，她的背后仿佛张开了一双翅膀。
房间几乎无人踏足，虽然有住家的保姆帮忙打扫，但保姆发现偶尔忘记几次主人也不会发现，便也渐渐偷懒开始少干一项，只有角落还剩了一些落灰的清洁工具。时暖夏无声取过，简单打扫一下，从自己房里取一些酒精湿巾把仅有的几种大家具擦拭了一下。
朴素的桌面上只放着一张照片，背后堆着一架早就没法弹的钢琴。
她把照片上的灰尘都擦干净，指尖在上面摩挲了片刻，月色透过有些朦胧的窗户半落在她的背上。忽然她将照片拥进怀里，默默地躺在了钢琴旁边擦干净的一张沙发长椅上。
小时候她就常常在这个地方午睡，小孩子吹空调容易感冒，夏季的午日里耳边常呼呼地响着风扇的声音，加进钢琴乐声中显得突兀，却没有人在意，显得周围的一切都更欢快了起来。
“妈妈……”
寂静的深夜。
唯有远在天边的月亮，把无人倾听的梦呓保密。
-
第二天不到天亮，时暖夏便自然醒了。
读书时同学们都卷，大学了也照常要上早自习和晚自习，还有同学要早起去走廊背书。已经养成习惯后她也很难晚起，也正是知道自己会比家里更早起来，昨晚才会和曾经去过的无数次重合，再次来到这个房间里求得一个安稳的睡眠。
早上是帮奶奶预约复诊拿药的日子，昨天在酒局里说要值班是为了不喝酒说的借口，实际上真要喝也不是不行，她今天要上的是夜班急诊。反正也确实是要值班，也不算完全的假话。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好衣服，打算等大家都不在的时候直接出去，也免得时景科看到她再说上一回。谁知刚下到一楼，正好看见自己同父异母的继妹时颜宛正在饭桌那坐着，见她下来熟视无睹地撇了一眼便继续吃早餐，像是看到一个陌生人。
时暖夏出于礼貌打了个招呼，对方鼻腔里出了个气以示回应，她也没管，直叫司机带她去奶奶家。
虽说时景科的第二任妻子唐倩是在时暖夏的妈妈去世第二年才娶进门作为“续弦”，至今时景科也一直说继妹时颜宛和继弟时云章只是她的继妹继弟。
但时暖夏仍然在实习那一年的某个医院夜班回来时，偶然听见时景科房间里偶尔溢出来的争吵声。具体是因为什么而争吵，她没有印象。
只记得唐倩那一句“我为了你才处处忍让，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我才该是你的妻子！”
“就是为了你，颜宛和云章瞒着所有人，只能对外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继父，凭什么呢？”
听到这，再笨拙如时暖夏也明白了，时颜宛和时云章其实是时景科亲生的子女。
后来才从外公那得知，妈妈和时景科是政治联姻，为了联姻妈妈放弃自己作为钢琴家的事业回归家庭，本以为至少能相敬如宾，未曾想时景科一直在外头有一栋房子，养着自己的初恋女友，并在时暖夏出生的第一年过半左右，生下了一双龙凤胎。
-
“请患者……到诊室一就诊，患者……候诊。”
无情的机械提示音打断了时暖夏沉浸的回忆，她牵着奶奶的手缓缓走进，奶奶在两年前住院查出心衰合并慢肺阻和脑梗风险，本身又有糖尿病腿脚不方便之类的基础病。查出心衰之后得知老人的生活质量会被影响，时景科和他的两个兄弟都推三阻四，不想带母亲回自己家里日夜照顾，最后商议出来的结果则是三人合并请一个长期住家保姆和一位不住家的护工，奶奶一个人待在老家里。
时暖夏的爷爷奶奶也不算穷，只是爷爷走得早，奶奶拿着丈夫的资产勤勤恳恳支撑，虽碍于奶奶学识有限家业没有进一步发展，却也至少养大三个儿子仍有剩余没有肆意挥霍。因奶奶是生了三个儿子的“家中功臣”，奶奶的公婆也常愿意帮扶，因此日子仍算得上富的边缘。
只是光阴飞逝，周围相识的人一个个或化为尘土或沉睡地下，渐渐地也只剩下了奶奶一个。
时暖夏上大学后便开始学习照顾奶奶，时景科本不同意，可在一次酒局里听圈内人夸到时家的大千金虽然不怎么交际却是个十足的“孝女”，多了个不错的名声，便没有阻拦也没有说同意。两年前奶奶查出心衰，三个儿子一味请了保姆和护工，却忽略了奶奶日常管理的其他费用也从不打算带奶奶去复诊。
奶奶年纪已长也不懂要买什么，还是时暖夏自己兼职攒钱给奶奶买来的制氧机、扎针血糖仪和现在一个月两次的动态血糖仪。
幸好最近病情没什么变化，带着奶奶从心内科到内分泌科，仍然调整为之前的药量。途中，心内科的医生因升职要求轮转过救护车急诊值班，便和时暖夏偶遇见过面，见时暖夏带奶奶过来看病，让这个印象不错的规培生自己去把病历写了，趁她在写病历时各种向奶奶夸她，直夸得老人乐呵呵的。
常说排队三小时，看病十分钟。虽然只是复诊拿药，但最后看完两个科室，等药拿到手也已经到了中午。时暖夏提前把奶奶的降糖药揣兜里，带着奶奶找个清淡点的饭店下馆子。
“囡囡最近够钱花吗？”刚坐下没多久，奶奶挤进来给她塞了一封大红包，“别和奶奶客气，奶奶知道当实习医生不容易，说是工资不高，只要囡囡好好拿钱去吃好喝好，奶奶就高兴！”
时暖夏愣了愣，心里窝着一股温暖，笑着接过，“好，谢谢奶奶。”
“最近可有遇见什么不错的小伙吗？”奶奶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忽然想起之前儿子似乎老给时暖夏安排相亲，赶紧补充，“奶奶不是催你，只是若遇到合适的接触一下也不错，随缘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喻左傅的脸庞忽然闪过她的脑海，也许是因为昨天刚见过面的缘故。时暖夏认识的异性朋友少之又少，她下意识地想，自己当初的这位同学，会不会也有被催婚的烦恼呢？
也许人家早就有稳定的女朋友了吧？
“我知道的奶奶。”时暖夏没有多说，一只手揽着老人的手臂，另一只手给她倒温开水，“我不急，我还想多陪奶奶几年呢。”
乐得奶奶眼底皱出一道道痕迹，就着孙女的温开水把降糖药服下，自从家里只有一个孙女频繁出入照顾，她便开始逼着自己尽量管住嘴认真吃药、控制生活习惯。
孙女孝顺是孙女人品好，自己却不能“恃宠而骄”，给一个已十分不易的孙辈压下这么大的负担。
“奶奶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头，如果还有机会见到囡囡开开心心穿新娘装就好了。”
奶奶眯起眼睛，似乎勾起自己当初出嫁那天的情景：“想当初你爷爷那个愣头青哦！媒婆喊他‘要背新娘子走啦’，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儿，背着背着差点左脚绊右脚给我摔咯！”
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是街坊邻居出了名知道的老婆奴，时暖夏也喜欢听奶奶讲她和爷爷的故事，笑着给她递菜一边听。婆孙二人吃了一顿，离开时服务员看着也夸了一句“你孙女可真孝顺还带你来下馆子”，两人更是要挽着手坐车回奶奶家。
只是从奶奶家出来后，时暖夏脑里还在萦绕着奶奶说的那句：想见到她的新娘装。
心衰也要看心衰面积来定病情情况，只是结合奶奶的基础病和那些风险，维持住了倒还好，可按她的性格从来不敢赌这一点奇迹。万一哪天出现脑梗心梗，也许就真的只是几分钟的事，就从鲜活的一个人变得无缘再见。
更何况……
时暖夏看了会儿天空，打电话给时景科。
“……爸，您说的那个相亲是约在什么时候？”
“嗯……对不起，我忘记了，我再记一下……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长叹一口气。
像奶奶说的，就当去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能聊天的话就当交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