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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点进【谭导】朋友圈，众多预览图迅速蜷缩为一道冰冷的横线。

没记错的话，五分钟前此人刚分享了一则公众号，标题为【8月32日】，引图是维伦纽瓦在1998年的一部同名影片——无他，只为庆祝9月1这个平平无奇的日子：

文艺青年掉书袋日。

同理还有每年3月1朋友圈必刷屏的《米店》，比她月经都要准时。

她不晓得这些男导演们怎么回事。

如果可以，他们一定会坐上诺兰的穿越机，住进侯麦的房间，手持韩寒赛车，以致敬娄烨型帕金森，开往布达佩斯大饭店度过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北京朝阳，2023。

半小时前。

亮马河畔，漂亮人们吃着漂亮饭。Bistro被当家常便饭后，外套上再也不会沾染油烹食物的残留味道，还省了一笔健身费。

周遭挂着工绳那几位男士，她似乎能一眼望穿其tinder主页。

用二表舅话说，拴住都市白领只需要在脖绳印上“xx投资”、“xx银行”，他们就会像骡子一样干活。她掖起麦浪影业的牌儿。汤匙嗙的栽地。

实子向服务生讨了新匙子。

谭导为她抽开座椅，软灯朦昧，每个桌上都至少有个面目激进的表达者，面前这位也不例外：

“我那原创剧本，大院儿风，一群孬孩儿从小捣蛋的故事，对标1988，你要标《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成……实子，你懂吧？”

实子眯眼，微笑——以表尊重。

《华尔街之狼》里有句台词，pond scum，水藻。指初入职场的菜鸟，这位导演显然从属于此，尽管物理年龄上他还长她两岁，实子想。

不易被“优化”掉只是其一，制片人这岗位不仅管钱，也掌管艺术。偶然谈谈文学和一稿稿被她毙掉的梦想，让外行夸赞自己是个有墨水的——

实子粗略翻阅剧本，折好放回桌面，将手机转向，“这几个征文大赛递上来的新本子，你选一部，立刻动起来，这对你是个好机会。”

“项目书要创新，啧。我懂。AI、家乡振兴、时代变迁…壳都可以套。给上头交差嘛。”

他抖着腿，舌尖在脸侧顶出个鼓包，大概在呲牙垢，和任何一个江湖气浓重的男人没差。

“你了解我，PPT做再好看也不济事，不盈利的东西，我会在版权评估时直接pass掉，另外——我会和总制片拉齐观点，要么换掉本子，要么，换掉你。”

她微笑。

微笑是个不出错的东西，她常这样对待同龄人。

但长辈往往不吃这一套。读书时，导演系的老师对着她的毕设片皱眉，说太工整，端着半口气儿，瞧，跟你昂首挺胸一个模样。他讲话不好听。她僵着微笑，领取属于她的那份批示。

“哈。开个玩笑嘛。”面前的导演敛了大牙，手搭膝盖，按捺住熊熊燃起的乖张。

这就对了。

“我会组局主创，细节线上确认，”她双击锁屏，“噢，19:00，下班时间，就不打扰了！”

拎着Delvaux专柜头栏的小包，没有实用性地大步昂首在马路上。忽尔涓滴起雨，她小跑钻进屋檐。

这款包没爱马仕LV这些品牌大热，且在二手市场不保值。一万出头从三分钟热度的小富婆手里，买到了专柜价值四万多的包，顺便打造低调奢华的人设。

老师有一点没说错，她是端着。如今进了社会，虚荣是一枚合格的蛋壳，兜住她溏了心的泛滥。

……

实子打开叫车软件，把那野鸡导演和那名为“朋友圈”的装x利器甩到脑后。

制片人嘛，你说她一呼百应朋友满天下，没错，

——你说她连个朋友都没有，也没错。

正是首波晚高峰，实子尝试8.8一口价拼车，输入终点青年路，进度环在原地打圈儿，雨越下越盛。

提起住处，新同事们总嚼道：“诶，那附近住了挺多小明星。”

可惜实子是个路痴，来北京两月也没认清构造。几个典型的记忆点是：金台路总能看到地标性的大裤衩和中国尊，拐角路过某音集团夜半灯火通明，公司在东三环，住址在东四，合生汇夜场火锅总能碰到小爱豆和他的一群绯闻女友。

这是她这周第三次从地铁6号线跑下来开紧急电话会议。

轰隆隆的车厢寻不见信号，她跑上楼，加价召来了一辆别克商务——才卷起湿润的裤管，等待五分钟后同总制片拉视频电话。

接待车自然驶得平稳，她掏出镜子在后排补妆，无意间扫见身侧一辆底盘不高、枭气重重的跑车。

小雨淅沥，磨砂黑色车身挂上细闪，便尤显得它神秘。结构描边却动用了蓝色线条，暗藏纸醉金迷。

玻璃隐私性很强，若不是车主探出半个头看车况，绝对看不到那张俊俏的脸。

她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第一眼看车，第二眼看人，

——是脸能配上车的长相。

男人不经意地晃来一眼，又不经心收回眼神。他摇上玻璃。

没过多久他那一排车往前挪了挪，率先她所在的别克穿过了红绿灯。

师傅也惊呢，“哟，人开布加迪这主儿，也上不了京牌儿呢！”

“北京，摇号这么难？”

“姑娘你外地人儿吧？北京可不好上牌照呢。不过FV打头港牌，也可能人家在香港有八位数投资，在广东办了核准手续，反正能全国各地跑。”

“可真厉害，”她发自心底说。

许是在这北漂小姑娘嘴里听出点艳羡，师傅操着那口天高地阔的京腔，“跑车轿车，再贵不也跟咱们似的堵在这儿？”

……

东三环是个割裂地。谈的动辄是千百万生意，过的终究是白水生活。

麦浪影业不刷脸，非项目期迟到早退是常态。熬到午饭跟新同事吃叙利亚餐厅，饭友间找话题，便有人问：“实子，导演待遇多好？咋想不开来当执行制片。”

不同于国外好莱坞模式下的制片人中心制，我们国家占据艺术殿堂的影作基本尊重导演中心制。然而——金字塔腰部以下的导演，是另一番景象。

“陪笑，陪拍，帮上级给原配瞒小三。”她舀了一勺秋葵羊肉汤，诡异的味道，皱眉，“我想当管钱的人，至少可以不看90%人的脸色。”

通俗来说，制片人相当于每部电影电视的总负责人，实子目前担任的执行制片人，在制片组属第二把交椅：位居总制片之下，宣科奏本，列于制片主任之上，十指中有五指不沾阳春水。

譬如在筹备的项目，遇到了放养派的总制片，那么实子便会在融资、开发、摄制、后期、宣传上全部插一脚，成为外人眼里“垂帘听政”的准女王。

这便是她带着大热作品跳槽的原因之一。

“不过我总觉着你亏了，”一同事说，“瞧，你主导那部综艺要开发第二季，岂不是叫人占了便宜？”

对方递来热搜的实时内页。现蓝海卫视制作中心主任孙宪，正慷慨陈词他关于第二季的见解，词条名为：

#乡村相亲故事豆瓣评分涨至9.1

同为制片部的Kendal稍听闻过实子跳槽的内幕，迅速叉掉视频，“晦气。”

实子很感谢Kendal的解围，尽管有些欲盖弥彰。

……

但办公室没有秘密。

实子在前司被+1穿小鞋抢功的故事，下午便迅速传开。麦浪做为女性内容公司，同事们纷纷将她视为自己人以表同情，这体现在——拉她进了一个叫作【风吹麦浪瓜田】的群。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小群的众多分之一。

实子正跟总制片开线上会议对主创人选。此时，一则小道消息如同暗渠里的水，钻遍了各个瓜群。

“诶，你们知道吗，咱们有可能要被收购！”

像化学实验室里绽开的一道彩色烟雾，迅速裂变，这就是大众传媒啊！

实子初来乍到，不敢多议，只好爬着99+的楼，才厘清了消息的来源——

财务的Sarah在路过行政的Amy时听到她gossip关于总裁助理早上草拟的一份文件上好像提到了收购二字。

抛开以讹传讹的可能性，她悄摸摸在吃饭小群里问：

“有看到是哪家公司收购吗？”

Kendal立刻再探再报，手指在键盘上热烈地敲击，两分钟后便捎回一条极确切的消息：【述蒙集团】

实子端咖啡的手一栗。

世人熟知述蒙集团，大约因为创始人闻蒙千禧年后引领起资本市场的一阵风骚，或是他雷厉风行的独女近年的战利收缴。

然，前上司孙宪的一句句戒饬足以令她刻骨铭心：

“影视只是他们微乎其微的一个小模块，闻蒙给儿子开来练手的。”

“他？闻述一呗，一个纨绔，UCLA学戏剧，花不少钱包装履历，硕士被他老爹逼去了艺术管理，回国过渡了一年，准备接手了。”

“你说你抄谁不好，非要抄述蒙二公子的毕设？”

“杨写意，你很聪明，别给辛总留下不光彩的一笔。”

……

她清晰记得那个下午，孙宪桌上摆的小叶紫檀，枝干渗出水滴，她也抹了很多把汗。

孙宪从手机里划出一个署名于‘闻述一’的实验艺术企划推送，跟《乡村相亲故事》的选题高度重合，且远早于她的筹划日子。

莫须有的抄袭风波和后知后觉充当的职斗炮灰……她好像每次都离幸运只差一点点。

——正如当下所见。

关于麦浪疑似被收购这件事，新公司的群聊依然如同泄洪，她小窗Kendal：

“豆，如果麦浪将来被收购，我们会受到什么影响？”

“架构变革，团队重组，个别项目叫停，薪资也许会上涨，也许会被边缘，据说率先involve的部门最有可能被裁员；但换个角度，也或许是，机遇吧。”

高高的写字楼，晚高峰的热潮，粘稠的车群，Kendal的话盘旋在实子耳畔。可能是为了那可供报销的加班车钱，也可能是拖家带口生怕被裁的危机感，今天没太多人按时下班；实子大概不知，她跟述蒙的不解之谜，才刚刚开始。

她拉开车门，像《穿普拉达的女王》里的菜鸟，转场中变换着绮丽的服装，都市丽人当然允许有不堪的过往可然而——

这也可能是她的新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则不太清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