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钟左右，夕阳如血。

夏日尚未结束，但风起时亦能席卷残叶。

自然社会科学院的天台被修成了精致的玻璃花房，花木扶疏间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供游人休息的桌椅，安静而适合怀旧。

虽然想起什么样的过去完全要取决于游人的各自经历。

至少对于席如诗来说，她在这场盛大的夕阳中想起来的过去可不算多美好。

尤其是她今天来的目的还不止是怀旧。

“上一次这样和你真人面对面，还是在路德维希的葬礼上呢，”霍兰德抬手给她倒了一杯咖啡，语气中带着并不真切的怀念，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能牵动起任何情感的事实，“之后除了发通讯，你自己就再也没来过自然社会科学院，就连阿菟生病了也是找那个柏少尉代劳。就这么不想再和与他有关的一切扯上干系？”

席如诗没有任何想拿起咖啡杯的意思，但也没做任何回复。

“真是奇怪，”霍兰德轻轻笑了起来，低沉醇厚的声音总跟他健硕的外表有些不相称，“今天明明是你主动来这里找我，却还要我主动找话题聊天。”

“我来这儿跟那个懦夫没关系，”席如诗抬起手腕，将十几分钟前刚刚录入的各项身体数值投影在半空，“你来帮我看看这个人的身体情况。”

霍兰德一看数值，就认出了是谁：“这是，柏少尉？”

席如诗的眉毛微微蹙起。

“对不住，”霍兰德摆了摆手，“他前两天来到我这边的时候，我请他喝了杯咖啡。他可不像你，要不怎么说我喜欢男Omega，戒备心不强，为人善良忠诚守信，只可惜少了腺体和胞宫，没什么意思。不然我绝对不止能得到他的唾液。”

“研究到你们这个层次的人，或多或少都跟变态沾点边。”席如诗毫不留情地嘲讽，“要不是李知鹤一直待在外边各处流调，你这儿我一秒也不想来。”

听闻这个名字，霍兰德突然变了脸色，正经起来：“你知道他现在去哪儿了吗？”

“呵，把人气跑之后又上心，迟来的真情可比狗都贱，”席如诗抬手将咖啡杯拿起，倾倒在一旁花木下的泥土里，慢悠悠地诛心，“他当年分化时要是真顺了你的意成为Omega的话，早不知道被你彻底拴在哪处宅子里，弄大了肚子之后一刻都不得安生了吧。哪里还能有现在漫游星系，到处旅行给人看病的幸福日子？”

“啪！”

一声脆响，霍兰德手里的瓷杯四分五裂。

席如诗将咖啡杯放回桌面，不为所动。

“他最好日日夜夜祈祷，”霍兰德竭力压抑着语调，声音带着可怕的颤抖，“祈祷我永远都打听不到他在哪里……”

“收手吧，霍兰德，”席如诗不为所动，“总有人的梦想不是相夫教子安然一生。”

霍兰德依然在克制地深呼吸，面若冰霜。

席如诗倒是云淡风轻，抬手撩撩头发：“但是，谁让我是个情报贩子呢？”

对面男人的眼睛中顿时狠戾地亮了一下：“……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席如诗再次抬手点了点自己的通讯器：“他的身体被之前占领远苍星系那帮畜牲弄得生不如死却不自知，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年他们那些人被抓去本来就是军部的重大失误，我只是想要作出弥补。”

“哈哈哈哈，弥补……你最好真是这么想的，席上将，”霍兰德也跟她不客气，“当年你和路德维希的结合是你没得选，所以才在婚姻的事情上表现得那么无所谓，但你这个人生来控制欲就强，怎么可能甘心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然路德维希在战时泻火找了情人之后，你亲手把那女人枪毙了的事情不会直到现在还在我们的圈子之间暗地里被津津乐道。现在那个碍事而风流的家伙已经滚出你的人生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对那个柏少尉是什么心思？”

“你如果敢到处乱传什么闲话，”席如诗微笑着盯着他，目光阴森，“你就永远别想见到你的李医生。我宁可按叛国罪在全星系下达追杀令，也不会让他今生再有机会活着回到霍伦主星系一次。他柏时荫不过是一介少尉，算得了什么？我身边尉官一大把，要不是他身上背着远苍星系当年的因果，我连身边的秘书工作都不会要他。”

“你可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霍兰德突然笑着松了口气，“知道你还一点没变，我就放心了。成交，你让他定期到我这检查身体吧。一年之内，我一定让他的状态比现在好，至少间歇性昏迷的症状应该是最好祛除的。”

“好啊，”席如诗也递出了自己的诚意，“当年李医生从这里辞职离开的时候，辞呈里曾经说要去投奔什么远亲……但那都是很多年的事了，现在每次检索到他的ID出现在平台上给人看诊，每次地址都相隔甚远，我会帮你留心他的消息，其余的就等你这边了。”

“上次检索到他的ID是在哪里？”

席如诗不答反笑：“今天太累了，我想不起来了呢。”

“……好吧，”霍兰德强迫自己沉住气，至少日后席如诗这里也成为了他寻人的一个渠道，而且他也确实没什么可用来交换的了，“今天就先到这儿。”

这个女人手握银河帝国情报处，用全国最精锐的信息员去调查那个家伙的下落，哪怕只有一人负责这件事，他找回李知鹤的希望都比自己无头苍蝇一般到处瞎猜要大。席如诗的人品和脾性他难以恭维，但是培养下属的铁腕却不可置疑。

“叮。”席如诗手腕上的通讯器清脆地响了一声。

“正好五分钟。到时间了呢，霍兰德医生，我该回去了，”席如诗朝他摊摊手，“我知道你肯定会对这次对话录音，我可以提醒你我这边也一样，所以，你最好也不要拿任何这次谈话的切片去吓唬什么人……否则，李医生就要从你眼皮底下溜走了哦。”

“哼。”霍兰德冷哼一声，没再搭话。

席如诗款款起身抓起灰色风衣随手摔在肩上，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补充：“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强调……那个在战时被我一枪爆头的女情人妮娜小姐，她确实是个叛徒。路德维希自己饥不择食识人不清，那就别怪我给他亲手制造阴影。如何？日后你们的圈子里再谈起我当年的‘丰功伟绩’时，还请你别忘了把我这个当事人补充叙述的这一点加上去啊。那绝对会使你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变得更加动人而戏剧化……就像你们本来就一直致力于创造的生活那样。咖啡很好喝，我替那株花树谢谢你。回去以后记得好好处理一下你被瓷杯碎片扎坏的右手，至少在李知鹤回来之前的漫漫长夜里，你都要靠它了，不是吗？”

席如诗留下一声促狭的轻笑，快步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两头狼之间的交易。

上将真的很毒舌啊（骂完就跑真刺激）。

下一章会回忆一下上将当年亲手枪毙丈夫女情人的那次经历。

怎么样，上将当初在柏时荫带席菟去霍兰德那里看病时的警告不是简单地吓唬他哦，霍兰德是真的很疯。

现在还没想到要不要扩写霍兰德和李知鹤之间的故事，又是他逃他追的一段孽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