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算无遗策，神也不能。你还记得那个叫谢瑜的女生吗，她说的那些话我觉得真好。”施青露出回忆的神情。
庄白当然是记得的，当时清凉的夜风吹散了夏日的闷热，江边水流静缓，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孩看起来健康又活泼，可是却只剩下灵体，神情也有些苦恼的样子：
“人生不仅仅有很多的意外，还会有很多意难平，即使下了再坚定的决心，有了再清晰的觉悟，依然会有很多的求不得。”
“我大言不惭地想要走最正确的路，但是上天就告诉我，也许路并不存在。”
施青咬着字复述，却是把名字给换了，道：“所以，庄白，不要有那么深的执念，也不要再注视幻影。”
她复述这几句话的本意是想让庄白对错误放轻松，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庄白的错，要是真要一笔一笔算起来，施青落得这个下场是她自己作死的。但没想到，她说完之后，庄白又陷入了深思，好像真的被触动了。
庄白抬起头来，看向施青，说道：“好，我明白了。”
看他认真的样子，施青很想再问一句你明白什么了，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宛转流畅的口哨声，紧接着呼啦啦密集的拍翅声响起，乌压压一群鸟同时振翅飞起，数量多到遮天蔽日，有那么十几秒屋子里都暗了下来。
施青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言叔的鸟该吃午饭了。”
“养这么多啊，看来他是真喜欢鸟。”施青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深思，然后忽然猛地抬起头，对庄白道：“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言叔！”
庄白顺着她的话问道：“怎么见的？”
由于终于把回忆给挖出来了，施青现在很轻松，她拉家常似的说道：“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眼睛莫名其妙地看不到了，去了很多家医院，找了很多专家，什么检查都做过了，但是医生们都找不到病灶。”
施青提起这段经历时没有多余的情绪灌注，只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本来以为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了，直到我爷爷把我带去一个地方，那个时候还小，眼睛又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带到了哪里，就记得那个地方很香——”
“檀香。”庄白补充道。
“没错，就是檀香，闻得我特别的困，我就睡着了，睡得非常熟，即使我知道有不少人在我旁边很忙碌地走来走去，做一些跟我有关的事情，我也是醒不了。”
庄白：“司仙处医坊的檀香里加了镇定安眠的成分。”
“那就说得过去了。”施青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没能醒，中途还是恢复过几次意识，其中有一次就听到有个人说什么时间到了得去喂食了，然后他走后不久，就有呼啦呼啦振翅的声音，跟刚才的声音一模一样。”
庄白笑了笑：“那应该就是他了。”
“没想到居然还能再遇到。”
那天下午从司仙处回去之后，施青昏睡了很久，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奇迹般地恢复了正常，问她的爷爷究竟是怎么回事，爷爷也只会笑着敷衍过去。时至今日，施青依然不知道她的眼睛当时出了什么问题，又是被如何治愈的，整件事情对她来说与其是个创伤，不如说是个奇迹。
施青道：“所以神仙就是会给人带来奇迹的啊。”
庄白没有说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知道施青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了，她幼时的那次失明，应当就是她的身体无法承受魂魄中神鸟眼睛所带来的排异反应，言向云擅长安魂，所以当时施青的爷爷应当是找到了言向云来帮自己的孙女安抚并适应神鸟的眼睛。
施青因为这个发现而有些坐不住，庄白把她又轻轻按了回去，“确实很巧，有什么话就等他一会进来再说吧。”
施青：“嗯嗯！”
施青看起来真的为发现这件事情开心，庄白也笑了，问她：“已经中午了，饿不饿？”
“不饿。”施青是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结束了一个又一个话题，终于想起来逮住机会问：“对了，李旦怎么样了，他没有被抓起来吧？”
“你希望他被抓起来吗？”庄白反问。
“这倒是不想。”施青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虽然他有点麻烦，但是总感觉把他逮进去了我们会更麻烦。”
“放心，没人看清他。”
“哦，那就好。”施青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他现在回地府了吗？”
“没有。他去找骆诗了，而且有人借命这件事情还没查清楚，估计调查还要点时间。”
“借命？”施青还不了解最新的进展，问道：“什么借命？”
庄白叹了口气，不管是哪一世，施青似乎都是个劳碌命，明明刚从魂飞魄散的危险境地里好不容易被拉回来，就又闲不住想要操心这些事情。
庄白站了起来，说道：“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把伤养好，不饿也要吃点东西，我去厨房把饭菜端过来。”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态度明显比方才要强硬，施青很识时务地没再多嘴。过了没多久，门又被打开，庄白手臂上搁着一个木质的大托盘，又给施青找了一个床上桌，把托盘里面的菜一一摆了上去。
显然做饭的人留了心，考虑到了施青的身体状况，没有过于油腻的食物，也没有影响伤口的发物。主食是一碗瘦肉粥，碟子里有两只小巧的奶油卷，另外的就是喝粥的小菜，庄白一样样摆出来：酱油豆腐、橄榄菜、洋姜、甜玉米粒……
施青虽然没有食欲，但一看主人家就在用心招待，于是还是提起了筷子，扒了两口粥，见庄白又很自然地坐在一旁，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才问道：“你不去吃饭吗？”
“我不吃。”庄白这样说着，觉得自己看着别人吃饭确实不礼貌，于是站起身来，去身后的书架上挑了本书下来。
施青吃着饭，庄白就坐在圆桌旁侧背对着她看书，从施青这个角度，只能看出那是本颇有年代感的古籍，考虑到言向云在人间待过的漫长岁月，她简直有理由相信这本书拿出去就可以直接放到博物馆里展览。
庄白书翻得不快不慢，施青本来不太饿，但是这样慢慢吃着，不知不觉也吃了个七七八八。见施青放下勺子，庄白站了起来，帮她把床上桌给搬开，把用过的餐具送了出去。
回来之后，施青正坐在床上发呆，庄白问道：“要不要睡一会？”
“我睡了一天多了，现在还不困。”施青说着，抬起手指桌上庄白合起来的书，问道：“你在看什么？”
“医书。”
“好看吗？”
“一般。”庄白想了想，又补充道：“有点无聊。”
施青就笑，转头去看靠着墙的那一面巨大的红木书柜，“里面有没有不无聊、我能看的？”
庄白走到书柜前，开始念起了书名。
言向云的藏书种类极多，大多是收藏的古书，还有不少法本，法本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一字值千金，施青当然不可能厚着脸皮去求来看，于是就只能托腮听着选没那么珍贵的。
“等等！”
施青忽然叫停，庄白果真不读了，施青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上一本是什么书？”
“……《离鸟饲养手册》。”
离鸟，镇守南方的神鸟，跟庄白是同一物种，施青不可思议地问道：“岂有此理，居然还有这种书？”
神鸟是在天地间孕育而成，每一只都需要吸食巨量的灵气，以当前这个环境来说，天地也养不起那么多，因此神鸟在同一时间里只能有一只。
所以说，就为了漫长时间里的这一只神鸟，居然还有神仙大费周章写了一本书？
“有署名吗，作者是谁？”
庄白抽出那本薄薄的册子，翻看了一遍，说道：“没有。”
“这本能看吗？”施青实在是有些好奇，眼巴巴地瞅着。
庄白倒是无所谓，把那本书拿过来递给施青。
施青抽了张湿巾把手指认真擦了擦，虔诚地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赫然几个大字：“今日吾的鸟又不见了。”
施青：“……”难怪人家能成神仙呢，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落拓不羁，神仙写的能叫被规则束缚的书吗，那叫随手偶得之。
施青又去读这行大字下面的一排小字：
神鸟精魂始于雪山高顶处的回风，深辽旷远，性喜自由，幼时不喜拘束，成年尤甚，若伺主发现神鸟总是不知所踪，莫要惊慌，此乃天性使然。
这段话结束后，下面还有字更小的一段话：有友人问吾神鸟离家后何时归家，吾亦不知，吾的鸟向来不会主动归家，故吾亦不知时限。然吾有一套自创的寻鸟捕鸟的方法，若尚在神鸟幼时，诸位可尝试之，若鸟已成年，还是顺其自然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