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忍不住吐槽道:“姑娘可不要把狗认作狼了,那几个充其量就是狗仗人势的东西,您还抬举他们说是龙游浅滩,这话让他们听了指不定怎么耍威风呢。”
沈清溪一听就咂摸出了味儿,栖身过来小声问:“你认识他们几个呀?”
司南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说漏了什么,忙抬眼去看宋言希。
宋言希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抿着唇不说话。
司南小心翼翼道:“认……认识倒不认识,只是京都派到地方做这些采办差事的人,大都一个德性,我也是听人说的多了……自然而然早就知道了。”
靳思嘉沈清溪还有司南算是同龄人,听了之后便好奇地往这小厮身旁挪了挪,俨然把司南当作一个可以闲聊八卦的小姊妹了。
宋言希被冷落在一旁,面色灰暗。
沈清溪:“欸,那你还知道什么?他们真的犯了事了?县太爷会怎么处理?敢不敢处理?还是说要移交回京都啊?”
靳思嘉接着说:“移交京都那不就又回到人家地盘了,还不定怎么开脱呢,说不定当场就给放了。”
司南这下学得聪明,道:“我也是刚刚才从家里出来,这位姑娘说的事情刚刚才发生,我又不晓得啊!”
沈清溪:“那你现在晓得了啊,你说他们会不会在本地判刑治罪啊?”
“这于你而言,有什么重要的干系吗?”宋言希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道。
他实在不知道,这女子竟然如此喜欢闲话。
沈清溪仿佛被一个大馒头噎了,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好半天才说:“当然有关,这关乎我们漳县的尊严!身为漳县子民,自然是有义务讨论一下这等关乎民生的大事的。”
宋言希看着眼前这张青涩的小脸,这蛮不讲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气质倒是充满生机,可惜略显小气。她哪里和曾经那个恣意大方的公主有相似之处?
然而自从他答应宁王刘志要娶了她的要求,便开始慢慢从心里认为,这个小姑娘将来一定是自己的人。
就像一棵种子播在土里,刚开始不觉有什么,只知道那里埋了个东西。直到有一天,春雨凝露浇灌下,它悄然发出嫩绿新芽,那种欣喜竟然让人不胜欢喜。
还好,她长得还不错。
也还算善良。
傻一点便傻一点吧,反正也不要紧,他聪明就够了。
何况总要找个人成个亲,她来都来了,便就接纳了吧。
就算将来有什么苦头,也是她合该要吃的。
他对漳县子民沈清溪招招手,沈清溪听话得连自己都觉得诧异,凑近一点后才觉出不妥,问:“宋先生觉得我这话说得不太对?”
宋言希却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梁。
沈清溪倏地脸烫了,好像宋言希的手是那冬日的碳炉,靠近一下就让人觉得脸热。但她又不敢反应太夸张,否则便坐实了二人之间真有什么似的,下意识装得十分坦然,问:“怎么了?粘了颗米饭?噢对,我早上,吃的胡麻红糖糕……”她回头嬉皮笑脸看了眼靳思嘉,又转回来说,“是不是粘上胡麻了……”
宋言希听了她这话非常无语,果然还是个小孩。他失笑:“……你吃糕,用的是鼻子?”
“哎呀不小心蹭到了也是有……”
话没说完,已经被宋言希打断。
“原来是颗痣。”
沈清溪:“……”
所以宋先生是今日才见过本姑娘,今日才发现本姑娘鼻梁上方有颗痣的?
“你们在做什么呢,都在门口站着,不上课了么?”宁晚意的突然出现好似一根救命稻草,沈清溪哎哟一声就要扑过来,奈何脚伤未愈,只能喊着:“……宁大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靳思嘉:“……”
她几时和宁晚意的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果然,宁晚意并不买账。她冷着一张脸,如同看傻子似的看了一眼沈清溪,提起裙角,跨上台阶进学堂里去了。
沈清溪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刚刚靳思嘉说过的话,她说尹家公子也去县衙告状去了,看来最近尹家日子不太好过。所以连带着未过门的妻子也这般郁郁寡欢……
女人一旦嫁了人,喜怒哀乐兴衰荣辱都系在一人之身,何其不堪,又何其荒谬。
她仿佛看见一朵盛开的花,即将被新来的秋风吹得萧瑟,而后枯萎发黄,零落成泥。
宋言希这一日上课并没有特意“关照”沈清溪,课上得中规中矩,甚至是不闻不问,自得其乐。仿佛这不是学院,只是他家后院,他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饮了半天,极其敷衍地将课堂变成了个人茶艺表演。
只是课业结束后,他方才走到沈清溪的书案前叮嘱了一句:“到大门口等我。我稍后就来。”
沈清溪错愕,大有一种上课开小差被先生留堂的错觉。
她站在书院大门口,送走了靳思嘉,又送走了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宁晚意,最后还送走了那看起来心如死灰的曲诗薇。
不由感叹起来男人的命是真的好,这都还没娶亲,便牵绕了这许多的红颜为他心忧。若自己是个男子就好了,必定对每个美人都一般好……
转念一想,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听话,要拄着个拐在这里等一个不大相干的男人。她用指甲抠了抠拐杖,对桑桑说:“走吧,回家。”
桑桑:“不等宋先生啦?”
沈清溪说:“我等过了啊,他没来,我脚痛……走吧走吧……”
“脚痛便找个地方坐着等,谁让你非得站在门口等了?”宋言希的声音适时地从背后传来。
沈清溪无奈转身:“您老让我在大门口等,这里又没把椅子,难不成我坐地上……欸你做什么,放……放肆!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啊宋……宋言希!”
宋言希面无表情打横抱起沈清溪,说:“不是说脚痛,那便安静些。”
桑桑目瞪口呆之余还不忘伸手从沈清溪手里接过拐杖,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心道这宋先生看着文弱,抱着自家小姐走起路来却如无物,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可这,算怎么回事……
大姑娘的清誉要是不要啦……她觉得很不妥,犹豫着开口:“先生这样……不妥吧?”
沈清溪已经恨不能拿张白布把头蒙起来装死人,伸手胡乱摸了一圈,果真从宋言希怀里掏出一张手巾。男人用的手巾比较大,盖住自己一张巴掌小脸绰绰有余。
她掩耳盗铃般地心安了些,隔着帕子说:“宋言希,你知不知道我明年也是要嫁人的,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啦!你这么抱着我不妥当啊!”
宋言希嗯了一声,说:“确实比三岁小孩重了许多,看来没少吃饭。”
沈清溪:“……”
沈清溪虽然才十四,但她本就比一般女孩长得快些,并不是那瘦弱如柴的丫头片子。寻常来说,比如贺思谦就断断不能这样将她打横抱起还丝毫不喘的走这样长的路,否则那一日伤了脚也劳烦不到这位先生了。
可是宋言希看起来虽也清瘦,如玉一般的谦谦公子,抱着她的时候却那般稳妥,好似年幼时父亲的怀抱一般,让人觉出无端的温情与安稳。
他本就身量高挑,站在面前时会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无端压力。如今这样被他抱起,却又觉得这种压力全都集中到了身下,稳稳拖着她,一点也不必担心自己会掉下去……
正想着如何劝说眼前这个未婚青年好好将自己放下,就听宋言希又说:“若是再过两年,再长高些,怕是我也抱不动了。”
沈清溪愣了好半晌,才道:“先生慎言!过两年……过两年我已经嫁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帕子她也似乎瞧见他嘴角抿起笑意。
宋言希说低头看她,说:“也对。我已修书给父亲,想来不日乃父便能收到回信。”
沈清溪一把扯掉盖在脸上的手巾:“你什么意思?”
宋言希也不管她这话问得是真傻还是装傻,抑或是娇羞,他并不想拐弯抹角地来回拉扯,平静回答道:“自然是谈一谈你我将来的婚事,你入我家门的意思。”
沈清溪惊道:“我与贺家哥哥……”
“定亲了?”宋言希打断她挑眉问道。
说话间司南终于牵来马车,放下脚蹬,宋言希抱着人踩着脚蹬登上马车。桑桑急得面红耳赤,只能叫着:“姑娘……”她大概是想求个指示,若是自家姑娘有意,她就立马跑回家去搬救兵。或者去府衙找大公子来撑腰也成。
可是她家姑娘如今脑中一团乱麻,根本忘了其他事。
宋言希轻而易举地挑明了她如今还未及笄,也未定亲的事实。那么他想要横插一脚捷足先登让家里人来提亲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瞧着他的做派,家里怕不是有钱也是有权,亲事又怎会由他自己说了算?
这不是调戏是什么?
沈清溪变了脸色,坐下后便挪得离他老远。
两人沉默半晌,听见桑桑又在外面压着嗓子喊了两声“姑娘”,她才回过神来。若是自家婢女被人瞧见跟宋言希的小厮站在一处马车前,她这名声也是要坏了。
虽则如今民风开化,但她骨子里还算传统,并且思量着以后总是要嫁去贺家的,不能被人捏着小辫子,否则将来日子可不好过。
当下立刻让桑桑也进了车厢里来。
宋言希已经再次恢复他那文质彬彬的君子模样,正襟危坐在车厢一边。
几人沉默不语,各有心思。车厢外却传来一声轻斥,接着一声马鞭传来,马车动了。
“我们这是要回家吗?”沈清溪警惕地问。
宋言希看她神色紧张,却有心吓她,说:“不回。”
桑桑紧张地挨着自家姑娘,捏了捏她的手。
沈清溪道:“你就不怕我大声喊么?”
仿佛觉得她这话说得实在太过儿戏,宋言希不屑地低头轻笑一声,却不答话。
如非必要,沈清溪自然是不敢大喊,这样一来到正是坐实自己被人调戏还与外男同坐一车的事情,人言可畏,她满身是嘴也免不了落得一身骚。
定了定神,想起刚才宋言希说的话,接着道:“宋言希,你既然说要娶我,那你总要言明自己的来历和家世吧?据我所知,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婚事都不是自己说了算……我家门户虽小,也从没想过攀高枝,所以,我绝不做妾。”
宋言希似是愣了愣神,而后才又缓缓抬头,一双幽深眼眸像是一束灼人刺眼的光直直地射向女孩。
他说:“你自是,不能做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