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这一声让乌鲁叔不由得一骇，南境疾疹不是消解了？他为何还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这药瓶已经他之手？！
乌鲁叔压下内心的不安，状似欣喜地看向来人，道：“原来是师弟，是来接师兄回去的么？”
如此明显转移话题之意，端木谷禾不可能不明白，他在赌，赌他的师弟不会轻易出卖他。
然而，他预判失误了......
端木谷禾痛声质问道：“师兄何必再伪装，我已然反复确认，这药物分明是出自您手。师兄，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鲁叔并不想承认，他正色道：“你应当是失误了，师兄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你带人围你师兄的事情我就不与你计较，你走罢！”
“师兄！”
“你我同门十八载，我对你的手法再熟悉不过。”
“对，一开始我是不信。”
“我甚至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医术，可我偏偏在反复验证中不断证实，我并没有失误......”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激怒了乌鲁叔，他索性不再装下去，“没错，是我又如何？”
郄乔牧出声道：“不如何，恐怕需要您到牢里住上一段时日，接受盘查。”
孟朝羽遥见到云璟瑶的身影后，连忙朝她跑了过去，慌张地躲到她的身后。
云璟瑶给孟朝羽一个稍安的眼神，示意后者不必害怕。
端木谷禾见此神情怅然，嘴角苦涩，“师兄！”
乌鲁叔神色不耐起来，“端木谷禾，别一副假惺惺的嘴脸，我真是厌烦了你——！”
端木谷禾一个怔然，似是没想到，与自己有着十八载同门师兄弟情谊的师兄如此讨厌他，如今竟是连装都不装。
乌鲁叔见他迷茫无辜的表情，更是恼怒：“自你进师门，师父的眼里都是你，夸你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可我明明比你早入门二十年——！”
“这七千多个日夜里我刻苦学医，师父会鼓励我，夸赞我。”
“再后来，十八载，有你出现的这十八年里，师父再也不曾夸赞过我，口中念叨的只会是让我向你学习。”
“是！我承认，你有天赋，而我相较于你就变得蠢笨不堪！”
“呵呵，真的很可笑！”
端木谷禾不可置信道：“所以师兄你......一直一直都是讨厌我的？可我......”一直视你为亲长兄。
乌鲁叔直截道：“一点没错！你不过是下山一回，便有人封你为神医，你垂手可得的一切，都是我日思夜盼的不可及——！”
“你懂吗——？”
这一声质问，让端木谷禾彻彻底底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郄乔牧见此情形，冷着脸挥手让人将乌鲁叔押下去。
乌鲁叔来到云璟瑶面前便停下脚步，看了后者一眼，须臾歉意道：“对不住云丫头，是老头子我欺骗了你。”
说完不敢再看云璟瑶的反应快步离去，身后押着他的侍卫也被带动得走快了几分。
云璟瑶垂眸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接受这个赔罪的说辞。
众人对于这两师兄弟之间的事情，知道的不甚清楚，也不知要如何安慰那站在原地神情失魂落魄的男子。
遂一同离开，给端木谷禾留一处安静之地，好好地平复下心情。
郄乔牧与士兵们一同往府中牢房而去，想必是要去审问犯人。
云璟瑶心中已有大致猜测，于是朝旁侧的玄袍男子询问道：“我想知道发生何事？”
北堂司翊缓缓道：“南境近日的疾疹，是曹秋为在杜府井中所下的毒药所致，而这药物正是乌鲁叔亲手配制。”
“过后蓄意出现在你周围，只为在这之后他能顺其自然、毫无破绽地出现，接着在岌岌可危之际，出手救治顺利成为百姓口中的‘乌神医’，妄图取代神医端木谷禾在百姓心中的位置。”
云璟瑶微微敛眉，心中已是了然：“原来如此。”
“听乌鲁叔方才所讲，归根究底，是因为嫉妒他的师弟才会行此荒诞之事。”
北堂司翊道：“不错，可谓‘用心良苦’，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想不到的是，曹秋为会出卖他。曹秋为此人阴险毒辣，最是不甘心被人利用，且只听命于他的主子，乌鲁叔对这人知之甚少；因此，我们稍加留心，顺藤探瓜便能查到真相。”
云璟瑶忾然叹道：“这费尽心机制出的毒药，到曹秋为手中是想让所有人死，而在乌鲁叔手中，是想让人活，活着封他为‘乌神医’，用如此荒谬的手段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正是如此，做下此等恶事之人，迟早会得到该有的惩罚。”北堂司翊道。
云璟瑶似有所感：“原来人做善事，也会无意间被人利用。”
“你也不必自责，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迟早会来这南境，用的不会下百种方法。”
北堂司翊接着道：“你更多的是希望他们也能传递善意；至于你施予善心的人，他们如何抉择，旁人无从左右。”
“你说得对，无从左右......”云璟瑶轻声应道。
她犹记得在前几日，那位老人家常常寻家问户，亲自跑去别人家中帮人无偿诊脉看病。如今看来，他是仁医，也是修罗。
——是仁医，也是修罗。
*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头收拾得很干净，一张不大的四方木桌，再过去点便是一张小榻，不大不小仅能容纳两人。
一身着莲红长裙的女子坐于榻边缘，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支名贵的簪子。
若云璟瑶在此，定能认出这位女子，正是她曾经在西岄，用簪子以‘掉落’方式帮助过的那对母女。
梁玫将这支簪子典当换取了银钱，而后带着自己的娘亲四处寻医问诊，好在终于遇到一位擅长诊治此心疾的医师。
慢慢调养下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还需要长时间喝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支出。
梁玫放弃了‘商户’郄乔牧，转而选择财大气粗的杜家大少爷杜亮，不过相处几日，便得到不少银子。
她很快将原先那支簪子赎回，令梁玫没想到的是，这份宠爱的时日太过短暂，想走又走不得，被迫困在杜宅那破落院子中。
后来，她以提供那逃走男子的异常来与郄乔牧进行交易，换取了自由，彻底离开杜家。
梁玫对着那支簪子喃喃自语：“恩人，昨日我认出你了，可惜没能说上一句话。”
昨日的那位姑娘依旧是一身白衣，单是背影亦能看出脱俗淡雅的气质。
她犹记得当年初次见到她的那个画面，白衣女子蒙着面纱，看不清脸庞，但能清晰见到她眉梢的忧郁，那般苦闷与无奈。
她那时的眼中，仅装得下恩人被群仆簇拥的华贵光彩，独不能与她感同身受。
“眼下我大抵是懂了，这珠围翠绕的日子不是谁都喜欢、谁都适合，其中心酸谁又可知。”
梁玫轻轻抚着簪子上边的玲珑玉珠，“皎皎而高雅，和她很是相衬。”
“阿玫，娘要去街上买点东西，你好好在家待着。”
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将梁玫的思绪打断。
梁玫匆匆将手中的簪子包好藏到一隐蔽处，随后起身往外跑去，“娘，我和您一起去！”
南境各条街道已是恢复往日的繁华，集市更是热闹，人丛无尽，摊子老板与客人们来回论价，商铺间有客进进出出。
梁玫手中挎篮里装了不少果蔬与米粮，另一只手还不忘去搀扶旁边的老妇人。
“傻阿玫，娘都好得差不多，不需要扶着。”
梁玫笑着道：“习惯了，娘好了阿玫这心里头高兴。”
“是啊，多亏那位乌神医，还不收咱们钱，真是位大好人。”
许是‘乌神医’三个字，引起了与她们母女擦肩而过的人的注意。
梁玫道：“娘，不如我们回西岄去罢。”
“依阿玫的，娘在西岄也生活习惯了，不舍得。”
梁玫点点头，道：“不着急的娘，等过阵子我们再走。”
“重不重，可需娘帮忙拿着。”
“不重的，再走走就到家啦！”
......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光是两人手挽着手的背影，就足以让云璟瑶心生羡慕之意。
云璟瑶已是认出，那是在西岄遇见过的那对母女，原来乌鲁叔已将她的娘亲医好，恢复了康健。
真好，那姑娘已然找到医术最好的郎中。
云璟瑶缓缓垂眸，眸底思绪万千，落寞占半，隐晦生出一种没有边际的渴望......
漆黑的夜幕降落，抬首透过上方的交窗便能探视到，大抵是身处牢房，竟连一颗星星都窥不到。
望着望着，乌鲁眼中涌出了泪水，自恨无尽。
曾几何时，他努力学医是以救人治病为己任。
最后，
却因为嫉妒蒙蔽双眼，辜负师父的栽培，罔顾了初心。
至于他的师弟，他愿此生......
不再见面......
毁不过一念之间，
悔不外往后残生。
牢房的昏暗处，传来一道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转角处有一身着月白长袍的俊美男子，无人知晓他在此处静伫多久。
端木谷禾淡淡阖目，喟然长叹，而后决绝离去......
*
南境各条街道今日格外喧嚣，只因临近花灯节，前阵子压在心头的乌云终是散去，可都逮着这热闹节日好好放松放松。
乐幸沄早在几日前便提前约了云璟瑶这日出来玩，虽说是花灯节多数是与心爱之人待在一块。
但这两位刻意将此事给忽略，因着是想到更为有趣的玩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