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叔忙起身靠近河边，对着那少年的背影呼喊着，“喂喂！小子，你别想不开啊——！”
少年的身形完全没有停顿的迹象，仿佛像不曾听见一般，若乌鲁叔能看得见他的面容，便也能看到他双目中的空洞，眼底是毫无求生的冀望。
乌鲁叔见少年只顾着往前走，直至整个身体彻底没入水中。
眼下已不容乌鲁叔犹豫了，他纵身跳入河中，寻了一会才找到少年，而后者显然不会水性，被带着上岸也是昏迷之状。
两人刚上岸没一会，云璟瑶和郑诺便回来了，见此忙过去帮忙将少年扶到一处空地，让少年平躺着。
乌鲁叔按压着，将少年肺里的积水陆续摁出，然而人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郑诺将两人捡来的树枝放在靠近少年躺着的那处，点起火来给人取暖。
乌鲁叔给少年把了脉，随后对着云璟瑶说道：“人没事，就是有些虚弱。”
“那就好，他这是......”云璟瑶问道。
“我看这少年使劲往河里扎去，八成是想不开。”乌鲁叔拉了拉身上的湿衣裳，随后起身去找自己的包袱。
云璟瑶见少年唇色几乎褪尽，起身取来自己一件外裳，盖在少年身上，给人取暖挡风用。
“云姐姐，给。”郑诺递给云璟瑶一块面饼。
“谢谢。”
乌鲁叔去远一些的地方将身上沾水的衣物换了，回来时恰好看见少年悠悠转醒。
少年双目半阖，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咳咳咳......去死......”那双消瘦的手紧紧捏紧披在身上的外衫，上头的青色脉纹清晰可见。
云璟瑶接过郑诺递来的水，小心扶起少年，作势要给人喂下，“先喝口水。”
少年撇开了脸，不语。
“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可以同我说说。”云璟瑶嗓音温柔，似有能安抚人心的能力，少年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而后垂下目光没有出声。
“来。”
这次，少年终于肯张口喝了，喝着喝着，像是想起伤心事，控制不住伤心地哭了起来。
少年哭得伤感，如同被人抛弃的孩童，他断断续续地讲述道：“我家......住在南境小良村，半个月前疾疹横生，我爹受了感染，把我......把我卖给人牙子，换取点银钱买药治病。”
“人牙子用鞭子打我，还不给吃的，我......我就趁他们不注意跑出来，但我实在没地方去，很饿很饿，没人愿意给我吃的。”
少年拉开自己的衣袖，细长的小臂上边清晰地刻着一个‘奴’字。
“后来我想到这里摘些果子吃，但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我......我就不想活了......呜呜呜......”
归根结底，少年被家人卖了换银钱，疾疹期间人人自危，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粮食分给这个少年。
而少年在此寻不到吃食，如同一根稻草压断他求生的念头。
老鲁叔叹了一口气，从自己包袱中取出自己的一件衣裳，让少年先换上，“换上后就拿东西给你吃。”
少年双目一亮，不可置信道：“真的吗？”
云璟瑶示意他看向放在郑诺身旁的包袱，柔声道：“那里头装着很多好吃的，等你换好衣裳，想吃多少都可以。”
少年换衣物的动作很快，坐下后如愿吃了久违的面饼，狼吞虎咽的，被一旁的云璟瑶劝说好几次‘慢点吃’。
郑诺见少年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下来，遂出声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郑诺一眼，不语，显然是不想回答。
郑诺见此冷哼一声。
“你要是没有去处的话，往后可以跟着我。”云璟瑶道。
少年双目一亮，如濒临枯萎的小草被浇灌入希望，而渐渐挺生翠绿，他反复确认道：“可以吗姐姐？我真的可以跟着你吗？”
云璟瑶微微颔首，浅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要好好活着。”
“我答应我答应，只要跟着您有吃的，让我做牛做马都没问题！”少年连连保证，“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少年许是将眼前的女子与家人放在一起作了比较，神情开始落寞起来。
云璟瑶轻声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嘴角，故作坚强开朗道：“姐姐，我叫孟朝羽。”
南境澄兰侯府书房中，余渡对着楠木桌前的束袖玄袍男子禀报道：“主子，云姑娘来了。”
北堂司翊闻言忙将手中的医书搁置在一旁，起身往外走去。
云璟瑶见到朝她快步而来的男子，眉间隐隐疲惫，似乎还憔悴不少，不禁面露心疼，“司翊。”
北堂司翊道：“璟瑶，你怎么来了？”
云璟瑶向北堂司翊引荐道：“这位是乌鲁叔，是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我便做主将他请来帮忙。”
北堂司翊闻言对着旁边的老者作礼道：“乌鲁叔，劳烦您跑一趟。”
乌鲁叔摆摆手，道：“没事没事，能帮上忙最好，事不宜迟，不如现在带我过去看看罢。”
“嗯，这边请。”
乌鲁叔先是把脉，而后对着几人望闻问切一番，便取来纸笔唰唰唰写下药方，递给一旁的郄乔牧。
“这副药方连喝三日，便能起效。”
“多谢乌鲁叔了。”郄乔牧接过后道谢，离开后并没有直赶伙房熬药，而是将药方给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师先过眼。
“如何？”郄乔牧询问道。
“这药方是何人所开？”其中一位医师微微惊讶道，“上边各个药物的配量可谓极度精准，行中人也得多年才能练得。”
另一个人接言道：“看来这位医师的功力远高于我等，这药方确实是针对此次疾疹所开，至于能不能彻底治好还需要观察几日。”
三日后。
凡是连喝了这副药的病人大多好转，能起身能下榻，不会像以往一般只能无力地躺着。
恰在晚间时分，咏清山庄庄中弟子简博赶到。
郄乔牧忙出门迎接，“请问阁下可是咏清山庄庄中人？”
来人样貌看着年纪不大，凡是见到他的人都会对其医术持疑。
白袍男子作礼道：“正是，在下简博，家师端木谷禾。”
“原来是神医的亲传弟子。”郄乔牧闻言欣然一笑。
简博抬首看向站于人群中央，气质矜贵的锦袍男子，再次作礼：“简博见过侯爷。”
“免礼免礼，还请简兄弟帮忙看看那些病人。”郄乔牧忙将人请到侯府里头。
侯府占地面积大，因此一些暂且无处安置的病人被安排到后院处。
郄乔牧让其他人先去忙活，独自一人静静地等在外头，须臾，他只见白袍男子出来后便上前一问，“如何了简兄弟？可有把握医好？”
“在下有八成把握，不过需要些时间研究。”简博眉间微拧，“侯爷您放心，简博定当竭尽全力。”
郄乔牧突然想起乌鲁叔医治过的病人被安排在另一间，看那情况好上许多，“本侯府上近日来了一位能力不错的医师，不如你们二人可以探讨一二。”
简博当即道：“如此甚好，想来那位医师对此疾疹已是熟悉，我与他一起更能早日研究出药方。”
郄乔牧高兴道：“本侯亦是如此想的，来简兄弟，这边请。”
“侯爷请。”
这一房的病人情况好很多，郄乔牧选择一同进去，简博选了其中一位诊了脉，只是这期间他不自觉放松眉间拧着的紧迫。
而后又陆陆续续诊有几位，不知觉间几乎看完这房中的病人。
简博起身来到郄乔牧跟前，眼底溢出希冀，道：“这一房的病人几近痊愈，可是侯爷方才说的那位医师所治？”
“正是，他人不在这，估计煎药去了。”郄乔牧话音刚落，他们口中所提到的医师便出现在他们身后。
“是在找我吗？”
简博侧身望去，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他忙朝门口方向迈去，惊喜道：“师伯，您怎么在这？”
乌鲁叔见到简博后也是一脸欢喜，抬手重重拍了后者的肩头，道：“诶，是你小子。”
“师伯，您跑出咏清山庄，又没带银两傍身，庄里大伙可担心了！”简博道。
乌鲁叔闻言面呈别扭状，须臾才问道：“你师父也担心吗？”
简博道：“这是自然，师父可是第一个出门寻你的。”
乌鲁叔险些压不住嘴边的弧度，傲慢一声：“哼，这还差不多。”
郄乔牧适时开口：“原来两位认识。”
简博对着郄乔牧引荐道：“正是，这位是我师父端木谷禾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伯。”
郄乔牧对着乌鲁叔拱手道：“原来您和端木神医是同门，这次真是多亏您了。”
乌鲁叔摆手辞让，笑道：：“别光谢我！”
“要谢应该谢云丫头，要不是她一番善举，可能我是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出手救治这些身染疾疹的人。”
接下来，郄乔牧按乌鲁叔开出的那张药方，命府上所有人将药包分发下去。
家家户户中几乎都被备有煎药的瓦罐，因此由各户就地熬药，且出的汤药效果会更好，家中没有人手的官府会专门派人过去帮忙。
南境开始开仓赈灾，但前两年并不景气，外加多次暴雨，仓中存粮并不多。
郄乔牧号召官员富商自主捐粮，让手下出门再多购置些米粮，以备不时之需。
然，那些米商竟趁机抬价，气得近夜言明要上报官府，让官府狠狠整治他们，竟敢在此期间发灾难财。
米商闻言愕然，将自己在其他商贩手中购得的账本取给近夜看，无奈道：“官爷，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