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竟是陈翼然。
陈翼然穿着一件十分有质感的黑衬衫,前额头发抓得立起来,手腕上带着一块扎眼的金表,腋下夹着一只小包。打扮得就像是一个油头粉面的暴发户。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圆头圆脑的中年男人,万佳云不认识。
孤军奋战的万佳云这时看到他,全身神经都紧张了起来,第一反应是意外,意外后还有看到队友的安心。
隔得有点远,她不动声色地提着水壶走过去,假装给周围人倒茶。
中年男人说:“你们这儿还有很多美女嘛。”
罗哥说:“大老板们来玩,肯定要服务好,我们的美女全是25岁以下的大学生,学艺术的。”
说着便招手叫来正好路过的万佳云,“慧慧,跟两个老板问好。”
万佳云对面前两个人努力绽开一个标准笑容:“老板好。”
罗哥说:“我们这边是可以让美女全程陪,两位老板看看有没有兴趣。”
中年男人说:“行啊,我们看看呢。”
罗哥赶紧招来另外两个空着的女孩,和万佳云站一块。
中年男人瞄了眼,笑笑没说话,似乎都不对胃口。
陈翼然的目光从万佳云身上略过,瞧了瞧旁边两人,又绕回来。
罗哥领会意思后一把将万佳云拉到陈翼然身旁,笑着说,“你陪陈老板好好玩,今天玩的不开心我就要找你。”说完便拉着剩下两个妖娆的美女离开。
万佳云名正言顺地跟在了陈翼然身旁。
陈翼然大手一伸,轻揽住她的腰。
路过的牌桌上,有赌得不顺心的人赤红着脸退出,陈翼然被招呼着填上空位。
万佳云跟着坐下,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和他耳语,“你怎么来了?”
陈翼然说:“毛哥叫的。”
万佳云心想,这毛哥也是奇怪,既然有这样的安排,居然不提前告诉她。
桌面上玩的是这两年很热门的“牛牛”,一种最早从广东那边传来的棋牌游戏。
五六个人一起,它的玩法说白了就是比大小,第一局庄家随机产生,后面每一局坐庄的是上一局赢家。
“牛牛”的最大特点是,每一局速度极快,刺激又惊险。
坐定后,陈翼然从随身携带的牛皮包里掏出一大叠现金。
万佳云顺手帮他保管包。
拿完钱的包还是鼓的,她忍不住打开一条缝偷瞄,看看他带了多少公款出门,结果看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剩下的都是报纸。
万佳云心里一紧,立即合上。
这头,一局已然开始。
灯光从顶上洒下来,陈翼然全身放松地坐在赌桌边,面孔上有一小片黯淡阴影。
他解开一颗衬衫扣子,松了松领口,一只手搭上牌桌。手旁便是厚厚一沓红色现钞,上面压着香烟和打火机。
瞬间和平时在所里沉默寡言、表情淡然的他判若两人。
眼前的画面让万佳云有了一种亦真以假的恍惚感,她几乎觉得,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
桌上的扑克牌被洗得“唰唰”响。
漂亮荷官打点发牌。
大家轮流叫牌、下注。
对面,一个瘦脸小眼睛的二十多岁的男人总是时不时瞄万佳云,陈翼然抬眼,与男人对视一瞬,男人笑笑地移开眼。
斗牛的玩法是三张一卡、两张一卡将手里的牌排列成10的倍数,整数就是所谓的“牛牛”。
因此,派到什么牌非常重要,玩得就是运气和心跳。
每发一轮牌,万佳云都直接屏住呼吸。
毕竟,他们所有的本钱都在桌面上了,桌面上的只要一输完就穿帮。
第一轮,陈翼然到手的牌非常漂亮,可谓赢得轻松。
接下来连着两把他还是赢,面前的钱堆很快“膨胀”起来,像座“小金山”。
“你看看你,第一次来运气就这么旺,还是要有美女在旁边坐镇才好。”对面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说。
陈翼然露出痞笑,“难得,前几天输太多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本。”
男人饶有兴趣地问:“我看你好像是第一次来,以前都在哪边玩?”
“没什么固定场子,都是到处找地方。”
男人说:“确实,现在大环境不好,不像早几年,想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不容易。”
“牛5!”
“牛7!”
桌上,男人们气势汹汹地用力甩出扑克,跟要打架似的。
趁着陈翼然在玩牌的时间,万佳云不忘自己的任务,暗暗梳理脑中记录下的各种信息和数据。
片刻分神后,等她再看回牌桌,陈翼然面前的“小金山”正在一点点塌下去。
陈翼然倒是面不改色。
连着快速的两轮,陈翼然的牌都奇差。大叠大叠的现钞仿佛流水,流经过他们,最终又流向别人。
就在他们的钱山快要见底,陈翼然如有神助地又连赢三牌,迅速扭转局面,万佳云感觉自己的心情就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对面的小眼睛男人一直输,急得满头大汗。这局结束后,他忽地起身,咒骂着离开了。
不知不觉间,万佳云手心早已一片冷汗。她忍不住凑近他,微信着假装和他甜言蜜语,说的却是“咱们见好就收吧”。
好在,陈翼然像是“赌”够了,在这局结束后把桌上的钱一起扔给万佳云,站起了身。
桌上有人挽留:“哎,你怎么也不玩了?”
“趁着运气不错,看看别的去。”
“其他的都没意思,你这人挺爽快的,我们还等你。”
拎着包的万佳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两人走到不显眼的角落处,陈翼然说:“准备等会儿下船。”
听到这话,万佳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再赌下去,他们这点钱早晚露馅。
可再一想,他是客人可以下,她怎么办。
“我怎么下?”万佳云提醒,“当时跟这边说好,要在船上跟一夜。”
陈翼然说:“我包你不就行了。”
忽然,陈翼然的眼神掠到她脑后,万佳云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狐疑地也想转头时,腰上却一热,是陈翼然伸手拦住了她的腰。
“有人看着,别回头。”陈翼然忽然低下头,在她耳边说。
外人看来,两个人就像是在耳鬓厮磨。
他温热的指腹直接触碰到了她的皮肤。
那既灼热又粗糙的手感令万佳云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着呼吸都放缓停滞。
船身微微晃动,万佳云却全身僵硬,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只能看着他脖子里挂着的黑绳,顺着黑绳看他结实的锁骨下隐约露出一角的铜牌挂件。
他们靠在一起,陈翼然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这让万佳云想起,他们以前,也曾有过的身体接触。
一些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回忆,不受地控脑海里闪过。
一样的距离,一样的呼吸。
校园里平凡而又宁静的夜,有人牵起她的手,很轻很轻地吻了她的脸。
在人生中的第一个吻后,她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告白。
胸口炙热,眼底酸胀,被回忆深深触动的万佳云抬起眼,看着面前人。
这一瞬,她的目光既清澈又坦诚,脆弱得令人动容。
陈翼然像是被这个眼神烫到一样,松开了手。
“我去洗手间。”
万佳云轻轻丢下这一句,快步走向了厕所。
……
如果不是化了妆,万佳云真想洗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是怎么了?心跳得快不能自控了。
收拾好情绪,万佳云从厕所出来,有人叫住她。
“妹妹。”
是之前牌桌上那个贼眉鼠眼的矮个男人。
男人笑得贱兮兮,用一双老鼠眼上下打量完她,说,“妹妹,你是幸运女神啊,今天下班了跟我走怎么样。”
万佳云反应了一下,勉强应付,“老板,我今天有客人了,不好意思。”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下班以后嘛,下船之后跟哥走,哥有钱,带你开心去。”
“不了,我有客人了。”
万佳云提脚就要走,谁想这人竟在身后狂浪地捏了下她的屁股,“哎呦,话没说完呢,你走哪啊……”
万佳云好歹在警校警队练了几年,说不上身手了得,对付这种臭鱼烂虾倒也不在话下,但此时也只能压抑下心头怒意,满面羞红地看着他。
他看她这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更得劲了,“跑什么嘛,钱都好谈的……”
看她还要走,他又来伸手。
这一次,他还没碰到她,背后一个力量突然拉住了他衣领。
男人被一把拽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重心不稳地撞上墙。
不等他彻底站好,陈翼然抡起胳膊就抽了他一个大耳光。
很响亮的“啪”的一声。
被打懵的男人反应过来了,捂着脸,双目通红地想要冲上来反击。陈翼然避开他的乱舞,钳制住他的手臂,将他反压在墙上,手掌用力按住他的头,把他的脸在墙上挤变形。
周围的赌客惊了,纷纷望过来。
船上的工作人员挤过来,赶紧劝和地拉开两人。
“有种你别走,下了船给我等着……”被人帮助解围后,小眼睛男气焰重新上涨,跟有了主人护的泰迪一样还想要往前冲,被人死死拉着。
罗哥也来了,大致了解了情况,揽住小眼睛男,边劝边拉地把他带去后面单间安慰。
这头,船上的主事人鸟哥也过来了,看了看陈翼然,给他发烟,说,“兄弟,消消火,都是来开心的,为了个女人不值当。”
就在这时,船突然卡顿了一下,站着的人皆是一晃。
又在靠岸接人了。
陈翼然接过鸟哥的烟,借着他的火点起,鸟哥顺势揽着他的肩进了包厢。
剩下万佳云一个人站在这,虽然知道这才出任务容易被卡油,但想想刚刚屁股上被捏得一下还是觉得恶心。
刚上传时和她搭话的另一个小姑娘抽着一支烟走了过来,调侃道:“你运气不错啊,跟的这个帅老板还帮你出头打架。”
没一分钟,陈翼然出来了,直接过来揽住了万佳云的肩膀。
鸟哥也笑着走出来,跟万佳云说,“妹子,这老板要带你出台,你愿意不?”
万佳云点头。
鸟哥对着陈翼然一笑,“那行吧,兄弟,今晚招待不周,欢迎下回再来耍。正好靠岸了,你带她走吧。”
……
深夜,没有灯的船如魅影般在岸边停下,上人下人后,又在江上飘远。
这里是个废旧的采砂场。
背后一片哗哗江水,陈翼然收起刚发完信息的手机,“走吧,我叫了闵扬来。”
周围都是石子路,万佳云脚下的高跟鞋像刑具一样割着双脚,她忍着痛,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旁。
一颗小石子杠得脚下彻底一滑,万佳云本能地“哎呀”一声往一边歪去,陈翼然拉住了她手臂,没有让她摔到。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鞋。
这鞋不知道是从哪里找来的,几条细细的银色带子裹在她脚上,特别是最前面一根,像钢丝一样勒着脚面。
万佳云平时很少穿高跟鞋,早在船上就被磨出血泡,这会儿被一路碎石子割着,更是伤痕满满,疼痛钻心。
前面还有一大段距离,陈翼然看看她的脚,“我背你。”
“不用了。”
陈翼然已经不由分说地在她面前低下身,“上来吧。”
万佳云只好趴上去,两只手扶住他双肩,整个人和他的脊背间保持着一点距离。
空旷的采石场里停放着几台巨大的起重机,衬得地上的人有些渺小。
陈翼然的身体精壮有力,体温透过衬衫绵绵传递出来,有些灼人。她一直绷着身体,非常小心地不让胸碰到他的背。
万佳云暗暗使劲的身体动作让她虽然被背着,但是整个人一点也不轻松,没一会儿她便感觉自己在慢慢往下滑,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翼然忽然颠了一下身体,用臂弯把她往上托一些,“你放松点。”
万佳云被提上来后,肢体变得更僵硬。
轻细的发丝像羽毛一样,轻轻刮在陈翼然颈间。
“脚还疼不疼了?”他在前面问。
“不疼,我可以自己下来走。”
陈翼然没再说话,也没有停步。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走出石子路。
陈翼然刚把身上的人放下,马路边,一辆车冲着他们闪了闪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