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五楼是民警的宿舍区，供民警日常值班和单身警员住宿。

这段时间，陈翼然住着这里的一个单间。

简陋的房间，二十几平的地方，墙体斑驳，家具老旧。

中间一张床，靠床头是一张老式的单人沙发，最角落布置着一张贴皮的老式写字桌，桌角边有两样简易健身器材。

陈翼然回来后在宿舍简单冲了凉，擦着身体坐到床边。

这些年他没有刻意健身过，却练就了一身紧致的肌肉。

“翼然，小肖问要不要一起去吃烧烤？”住在隔壁的一个协警突然开门问道。

陈翼然抬眼：“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协警看着他，愣了一下，“哦”一声。

门关上人走后，陈翼然兜头套了件T恤。

一屋都是寂静，只有窗口的风在呼呼往里吹。

陈翼然侧过脸，注意到了窗口处的一抹黑色。

那是一个衣架，架子上挂着他上午刚刚换下的、少了两颗扣子的衬衫。

衬衫下摆在微风里很小幅度地飘动着。

整装待发的小肖问协警：“怎么样，翼然去不？”

协警摇摇头。

“我就知道他不去，算了，就我们两个去喝点吧……”要出门的小肖看协警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发什么愣啊，走啊。”

“走。”

下了楼梯，协警忍不住说：“我刚刚去翼然房里，他一个人坐那，没穿衣服。”

小肖噗嗤一下笑了，“怎么了，你是没见过男人的大姑娘啊，没穿衣服也在这说。”

“不是……”协警让小肖声音小点，朝后方瞄了一眼，凑近嘀咕了几句。

小肖面容微微严肃，若有所思地往身后宿舍瞄了眼。

……

这两天，万佳云徒手对抗持刀男的故事很快就在林立路派出所传开了，大伙纷纷都说毛哥的三组来了一员女猛将，连所长都开玩笑地跟万佳云说，“不要这么拼啊，你在我们这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要跟治安支队交代的。”

万佳云和所内的年轻人逐渐熟悉起来，各项工作也开始上手。

今儿一早，大伙儿照例在晨会后吹牛，说到找女朋友话题后，有个年轻男警员神神秘秘地笑着对万佳云说：“佳云，听说前几天你的帅哥男朋友来楼下接你了。”

万佳云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江寅涛，“误会了，他是局里的同事。”

顾盼问：“多帅，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有人看见了，说是很帅。”

万佳云态度毫不扭捏，放言：“等我真有男朋友一定让他请大家吃饭，但不是就不是，不要散播谣言。”

几个人起哄：“哎呦，听到没有，佳云说有男友第一时间请我们吃饭，执法纪律仪在哪，录下来录下来。”

欢乐氛围中，万佳云的对讲机响了，江星喊她出警。

“收到星哥，就来。”

今天是她值班的日子，万佳云带好装备，快速跑出去。

江星带着万佳云走到停车场，只见毛哥正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交谈。

毛哥叫住他们：“我把陈翼然也叫下来了，你们等会儿他。”

江星一听又叫了陈翼然，没说什么。

可能是由于那天出警的时候陈翼然下意识地主动追了上去，这让江星对他微微有些改观。

在车里等陈翼然的时候，江星问万佳云：“那天去追人，他出手帮忙了吗？”

万佳云说：“帮了。”

“那看来这小子也不赖。”江星嘀咕。

万佳云没有再说话，车窗外，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前晃了出来。

……

这是一个电动车被盗案。

报警人是一个微胖的烫着卷发的女孩，在这个还不算暖和的温度里穿着T恤短裙，站在自己的单元门楼下，说自己一辆价值7000多元的电动车被偷了。

江星和万佳云通过现场查看对面一个便利店的监控发现，偷女孩电动车的是个年轻男人。

“认识吗？”江星指着监控里的人问了句。

女孩一脸震惊地说：“等等，再给我看一遍。”

店员回放一遍后，女孩“哇”地一声哭出来，在场人都一脸莫名其妙。

女孩蹲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佳云蹲到她身旁，送上餐巾纸。

等女孩哭得停下了，万佳云把她领到了便利店的用餐区，让她坐下慢慢说。

“别哭了，先把情况说清楚。”万佳云安抚她。

女孩说：“这是我前男友，真恶心，居然来偷我的车。”

听到“前男友”三个字，在场人都感觉这个事匪夷所思。

作为常常处理感情纠纷的资深民警，江星并不惊讶，继续问她：“把情况说说，前男友叫什么，住在哪，怎么认识的，还有没有电话。”

女孩擦擦眼泪，红着眼睛慢慢说：“我们是网上认识的，他叫冯凯，不过我后来就发现这个是他的假名，他这个人什么都是假的，就是骗子，吃我的住我的，后来分手了快一年，还回来偷我电动车。”

万佳云在一旁简单做着记录，心里觉得荒谬好笑，却也不好意思笑出来，保持着严肃形象。

江星问：“电话呢？”

女孩翻手机，“当时被我删除了，我现在也忘了。”

“还有什么信息？”

“对了，我还有他照片。”

女孩打开相册，“一开始认识的时候我看他白白净净的，长得很老实的样子，以为他是那种斯斯文文的男人，后来发现他有过盗窃案底，手脚不干净，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还偷到我身上来了。”

“长得老实，不代表品性老实。专门骗你们这种单纯的小丫头，我们遇到的多了。”

女孩抹着眼泪说：“刚开始他也给我花过钱，还送过礼物什么的，装得很好。”

“送过你什么值钱东西？”

女孩声音弱下去，“也不算什么值钱的，就是几十块钱化妆品那些，让你觉得他很关心你很体贴，后来就变了。而且每次包装得很豪华，就是很用心。”

江星听了直摇头。

春夏交替之际，城市街边的行人车辆在阳光下穿梭。

陈翼然在店里听了一会儿，独自走到门外抽烟提神。

不远处的路灯上栖着两只灵气逼人的麻雀，陈翼然盯着看了会儿，无意识地回头，望向落地玻璃后的人影。

穿着蓝色警服的万佳云坐在便利店的餐桌旁，一脸认真地询问记录着。

她的脸上、发丝上蒙着一层清晨的新鲜阳光，让人感到久违的温暖。

万佳云做着笔录，莫名觉得侧脸发热，转过脸，只看到站在店门口吸烟的人影。

明明是清晨，那个人看上去却很颓废。

“好了，先这样吧，你这个案子我们后续会跟进，你等电话。”江星和胖女孩说完便起身。

看万佳云在出神，江星拿着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回过神的万佳云收起东西站了起来。

……

随着接警平台的不断呼叫，这天上午，他们三个人先后处理了4宗警情，中午在路边找了个小餐馆，饭刚吃到一半，对讲机又响。

江星擦了嘴巴上的油，嘀咕着起身，“我就知道，今天一早就开门红，这一天不弄20来个警情肯定结束不了。”

报警人称小孩跟海豚互动受伤，海洋馆的人不愿负责。

到了海洋馆后，一群人在里面吵得不可开交，有披着毯子的小孩在旁边哭，被母亲抱在怀里哄着，看不出是哪里受伤。

宽大的水池边，几个保安非常强势地在与孩子亲友对峙，双方互不相让，指指点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火拼。

乱糟糟的现场，万佳云和一位看热闹的游客了解到，小孩子和海豚互动时一个不小心掉进了池子，上来后看不出伤，但孩子喊腿疼，家长要求去医院检查，场馆里的人认为是家长想讹人。

江星处理这类纠纷时候很凶，让几个一脸嚣张的工作人员先闭嘴，同时也叫孩子家属安静，再吵就把双方一起带回派出所。

现场人太多，江星扯着嗓子喊了很久才开始有些奏效。

几个保安声音慢慢小下去，嘴里却还在嘀嘀咕咕，只听见一个不服的声音陡地冒出来，“警察了不起啊……”

江星回头，拧着眉头追问那道声音，“你说什么？！”

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泳裤，头发湿漉漉的，“干嘛，警察想要打人……”

一副挑衅的架势。

在一旁与孩童家属了解情况的万佳云看苗头不对，挤了过来。

此时，海洋馆的工作人员纷纷掏出手机对准江星，作势要拍摄。

黑皮男人还在挑衅：“不要以为做个警察了不起，你们是我们纳税人养的，还想打人？你打我们试试？”

“你他妈再说一遍？”

从一早忙到现在，中饭也来不及吃两口，此时被如此挑衅，江星的怒火似是彻底被点燃了，不由自主地骂起了脏话。

走过来的万佳云赶忙把他往后拉，对那帮人说道，“警察永远不会打市民，警察拿着纳税人的工资就是要为纳税人服务，希望你们和我们互相尊重，不要寻衅闹事。”

“谁寻衅滋事了？你们是警察你们就可以血口喷人，乱扣帽子了。”人群里的刺头继续激化着气氛。

“你刚刚说警察打人就是在寻衅滋事，我们站在这里，刚刚有谁看见我们动手了吗？”

万佳云提高音量。

水池碧波荡漾，清冷的光影投射在四面墙体上，打在她身上，为她褪去了几分稚嫩感。

所有目光都朝万佳云看过来，包括一直置身事外的陈翼然。

万佳云对众人指了指自己穿着警服的胸口，那上面夹着红灯闪烁的记录仪。

她对着举起手机的几个拍摄者说道，“这是我们的执法记录仪，你们根本不用拍，我们的每一次执法都有记录，全程会录像。事后有任何疑问和不满欢迎去派出所投诉，我的警号是984672。如果你们现在拍摄断章取义的视频上传网络，造成不当的社会影响，我们一定会追责到底。”

周围人竟都真的静了下来。

黑皮男人说：“行，我们不拍了，我们事后再去举报。”

江星说：“我等着你。”

黑皮男人嘴硬地说：“我肯定去。”

眼看又要起冲突，万佳云说：“大家都是想要尽快处理问题，这样争吵没有任何意义，”转头看身后人，“场馆的经理在哪里，要不这样吧，找一个大会议室，让大家一起坐下来协商。”

海洋馆的经理显然不怎么乐意，“聊什么呢，我们也说了解决方案了，帮他们退票，他们不乐意，非要去医院，你看孩子这好好的也没什么事……”

“既然没得聊，都跟我们走一趟吧。”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陈翼然突然出声了。

众人望向这个没穿警服的便衣警察，相比已经被拱起了火的江星和万佳云，他看上去很淡定。

陈翼然忽然像个领导一样“吩咐”万佳云，“小万，你给所里打个电话，再叫两个人过来，把这里的人全都拷走。”

万佳云和江星都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陈翼然说：“愣着干什么，叫人。”

万佳云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拿起随身的对讲机，假装做出要叫人的动作。

海洋馆的一帮人互相看看，经理忽然有些“怂”了，打断万佳云，“警官，先别打电话，我们还是就在这边谈吧，去我们会议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