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波光粼粼，几缕阳光刺的苏怀夕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她浑身抖得如筛子，看着挡住视线的鞋子，心一寸寸凉下去。
“如果你能救我。”苏怀夕声线都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没有力气抬头，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努力放大自己的声音。
饶是如此，也细弱蚊虫。
“我是清风派第六十四代弟子，救我...我会。”苏怀夕缓了一口气，“会报答你。”
他半天没有动静，想来与刚才想杀自己的人不是一伙的。
亮明身份，至少能让这人有所顾忌些。
方逸云发现自己不见肯定会找，可此地难免不会再有第二个想杀自己的人出现。
“怎么报答？”
男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漠又带着些好奇的意味。
苏怀夕咬牙，“金...银财宝，只要你帮能我什么都可以，除了、除了杀人放火、只要带我、带我找个医馆。”
她需要止血，只要现在能带她离开这里，保住这条小命。
画大饼也无所谓。
良久，面前的人未动，她意识逐渐模糊，想要开口却没了力气。
“可以。”
下一秒，她身体悬空，男人灼热的气息令她清醒了几分，才看清了此人的模样。
黑发之中一缕雪丝尤为乍眼，肤色冷白，面色亦是冷然，好看的丹凤眼如一汪深潭，静默又危险，此刻欣赏着她的讶然，薄唇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偏向她看了一眼，这张脸好看的张扬。
可苏怀夕却无心欣赏，只觉头皮发麻。
暨玄穆。
阳光明媚，苏怀夕却觉置身十二寒冬。
她以为可以得救了，却没想到遇到的是这个魔头，瞬间从脚底凉到了心里。
暨玄穆颇有耐心地观察着苏怀夕表情的变化，见她从傻眼到呆愣又到想逃最后认命似地靠在了自己怀里，他眉梢动了动，忍不住泛起好奇。
“你不怕我杀了你？”
苏怀夕连眼皮都不想抬了，声音微弱却坚定，“杀了我，你再也拿不到你想要的。”
她死了，不完整的白驹镜与坊间普通的铜镜并无区别。
他能够找到自己，肯定是为神器碎片而来。
如果暨玄穆想杀她，就不会与她废话这么多句。
他定然与清风派那群长老一样，没有完整取出碎片的方法。
暨玄穆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些，看着强撑着不晕过去的人，轻哧一声，“清风派都是你这般的硬骨头吗？”
不惜用半条命去吞噬别人的咒术，现在看着要死了还不忘记威胁他。
苏怀夕没有力气作答，过度的消耗令她难以支撑，意识消散之际，还不忘威胁着暨玄穆，“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我死了，你也别想拿到白驹镜...我也...我也不会放过...你....”
话到尾声已是无声。
这威胁在他看来绵软无力，暨玄穆静静看了一眼晕死过去的人，长睫浓密如扇，脸上还有疼痛带来的汗水，下唇瓣明显的牙印。
他瞳孔一顿，不冷不热道了句，
“真是狼狈。”
把自己搞成这样，
不计后果，
狼狈至极。
-
这边华笐宫派来迎接各门派的来使已经到了。
华笐宫建在东海之上，如遗世孤岛，传说华笐宫金银财宝无数，取其一便可富贵永生。
为此有不少人想要拼一把，只是连华笐宫的大门都没有叩响过。
据说华笐宫宫主闭关数十年，已破仙境，半步入神。
半年前传出华笐宫宫主出关的消息，这座孤岛才又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
宫主出关不久，就给各家门派发了寻侠帖，无论门派大小，皆收到了华笐宫的邀请。
寻侠帖言明，一为各门派之间久违的切磋学习一番；二则是邀各家共赏神器，为其寻的有缘人。
此帖一出，江湖哗然。
这话无异于将神器拱手相让他人，从四海八方来了不少人。
三门四教皆到场。
负责迎接清风派的华笐宫弟子名唤张羌，拖尾披风敛住了下摆上的云鹤图，即便如此，走动之间也有金光溢出，云鹤栩栩如生。
谁人见了都要赞叹一句华笐宫财大气粗，连个外使都穿金带银。
“宫门还有三日开启，清风道友们可在东魏国小游几日，所行花销皆有华笐宫负责。”张羌面带微笑，不卑不亢。
听到这话，百越楼路过的看客皆是倒吸一口气。
这华笐宫果然有宝贝！
不然如何能有如此大的口气，一个门派的花销都包了。
“那张使者，我等收帖之人是否也是如此？”
有人扬了扬手里烫金的帖子，壮胆问了一声。
张羌笑眯眯看着周围的人，声线温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人兴奋。
“凡是受邀的道友们，这几日在东魏都城的花销皆有华笐宫负责。”
此话一出，顿时炸了锅。
虽然都知道华笐宫有钱，但是能够一口气承担这么多人的消费，这财力雄厚的程度普通人不敢想。
张羌淡定地看着众人的反应，悠悠将目光移到了风轻云淡的男子身上，“慕道友，我们少主有话让我带给道友。”
众人闻声，皆讲目光放在了慕琤身上。
华笐宫的少主。
据说是位天赋极高的少年，数十年前也曾名声大噪过，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同整个华笐宫都销声匿迹了。
没有人记得华笐宫这位少主长什么样子，只知道是位天赋不输慕琤的少年，如今华笐宫刚出山，这位传说中的少主怎么会与慕琤有交际？
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听的再仔细些。
“请讲。”慕琤神色淡然，不论旁的如何议论他始终保持着冷静自持的模样。
张羌笑着走近了两步，“我家少主说，道友们纯正不阿，好引不好的东西来，让我特地提醒道友要多多注意身边的人。”
慕琤压了压眉梢，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颔首道谢。
送走了张羌等人，他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呢？”
叶妙青答，“出去转转，第一次来东魏，他们都有点兴奋。”
“苏怀夕呢？”
听到慕琤问起苏怀夕，叶妙青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着，“跟方师兄出去玩了。”
话音刚落，方逸云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手中还拎着糕点，“大师兄，师妹，你们见到苏师妹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吗？”
“我...”
-
苏怀夕还不知道百越楼的情况，她昏死过去后便陷入了黑暗，只有一点点光亮，她不停地朝着那一点光亮走，可道路长又暗，根本看不到尽头。
反而将她累的出了一身汗。
屋内，男人发中藏雪，目光定定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眸色沉沉泛着淡淡的红光。
“尊上，何不直接将她带回魔族拷打一番？”一红发红衣的少年开口，目光不善地看着昏迷之人，“在东海之底偷袭尊上的就是咒术师，她也会咒术，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而且神器碎片在这个女人身上，带回魔族是最好的。”
上回这女人设下咒术让自己吃瘪，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夺走了神器碎片，真是个可恶的女人！
“前段时间族人消失，我看也跟这女人脱不了关系！”
少年越说越激动，撸起袖子就要上前，“不如让我直接杀了她。”
话音刚落，床边的男人缓缓抬头看他，眼神冷冽，后者一顿瞬间偃旗息鼓，怯怯地退回了原地，不服地扭头瘪嘴。
良久，男人撤去手上的力量，淡淡道，“去取碧落丸。”
“尊上！那玩意...”
少年还没反驳完，就收到男人不咸不淡的一击眼刀，顿时心中有气不敢抒，暗暗骂了一句昏迷之人，化作一道火光从窗户飞了出去。
少年带起的一阵风将男人的发丝轻轻扬起个弧度，他低垂着眉眼瞧苏怀夕，饶有趣味地拾起少女的手。
手掌心的伤口可怖，虎口摸起来并不光滑，反而有些粗糙。
暨玄穆宽大的手掌慢慢向下滑动，在食指上的木戒处停了下来，桃花木戒上滴血未沾，他一愣，指尖轻抚才发觉有人在这小小一枚戒指上施了法术。
一个只能保持这小东西干净的法术。
暨玄穆望着她的眸色深了深，指尖摩挲想要将戒指取下。
不料动作刚动，睡梦中的人便握紧了手。
他动作一顿，还未继续。
“你想干什么？”少女警惕又冷然的声音响起。
暨玄穆抬眸望去，苏怀夕防备地看着他，依旧虚弱至极。
可无端让人觉得若是你做出什么她不愿意的事来，她就算拼命也会撕下你一块肉，虚弱又蛮横。
“你应该说谢谢。”他并没有因为苏怀夕的戒备而停下手上的动作，宽大的手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戒指，好以整暇瞧她，“这就翻脸不认人？”
刚才求救时她想到可能是路人，可能是那人的同伙，也可能会是过路的土匪，万万没有想到会是暨玄穆。
“你救了我，我会按照约定，答应你一个条件。”苏怀夕闭了闭眼，继续说道：“但是我不会帮你滥杀无辜，不会出卖清风派的情报，不会...”
苏怀夕胸口起伏，将手收回，戒备地看着他，“卖身。”
最后这句话让暨玄穆愣了神，旋即懒懒抬了抬眼皮，故意道：“我若非要如此，你又能如何？”
这话说得直白，苏怀夕气的脸红也无济于事，将头向里一撇，“我会杀了你。”
“什么？”
“我会杀了你。”苏怀夕红着眼眶转头瞪着暨玄穆，“你真那么做，我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会杀了你。”
风钻进屋子，两帷帐吹起，两人中间扬起薄薄的一层纱，她看不清暨玄穆的表情，只看他好似扯了一下嘴角，不知是不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苏怀夕动了动脚，好像寻回了一些力气。
男人眉眼如松雪，听着她的话，轻笑了一声。
“你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或者将来我杀了你报仇。”苏怀夕指尖动了动，她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在暨玄穆面前装是没有用的，索性说白，要杀要剐都是个痛快。
只能怨自己时运不济，偏偏大战消耗一番之后才遇到他。
若是保留体力的情况下...
说不定还有一战的可能。
“报仇？”
暨玄穆目光下意识落在苏怀夕的木戒上，只一瞬便移开了目光，“为你清风派的同门们？”
“是。”苏怀夕回答的干脆。
她清楚地记得那片被烧毁的地方有魔气的残留。
屋内唯余风声。
暨玄穆身上气质忽地冷了几分，帷帐飞舞，他看着闭着眼一脸决绝的少女别开了目光，冷呵一声开口，“本尊要杀你，便不会浪费力气救你。”
苏怀夕缓缓睁开双眸，望着他的眼中依旧带着戒备和冷漠。
男人缓缓起身，走至窗边，伸手接过火光，火种褪去只留下黑色的瓷瓶。
“本尊不是善人。”
他懒懒地开口，转身走回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怀夕，“既救了你。”修长的手捻住一颗黑色的药丸，慢慢俯身靠近床上的人。
“你要干什么？”
苏怀夕下意识想逃，费力抬脚就踹向男人的重要部位，只是刚恢复的力气本就不多，脚腕稳稳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
暨玄穆脸色沉如墨，掌中收紧了一分，猛地将人朝着自己的方向拽了过来，俯身靠近，乌发垂在苏怀夕耳侧，甚至能够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声冷，“便要与我做事。”
话落，修长的双指捻住黑色的药丸触及那软唇，微微用力将药丸推送入腹，垂眸瞧着她气红的脸，好笑地弯起嘴角。
“你说的对，杀了你本尊也拿不到碎片。所以在本尊集齐剩余碎片之前，你只能活着。”
暨玄穆起身，宽大的袖袍下指腹如火燎一般，面上却无波无澜，“此药一月一服方可无恙。”
“哕，你给我下毒？”苏怀夕想要吐出来，杏眸瞪着不远处的男人。
“你对今日的咒师知道多少？”暨玄穆无视她要杀人的目光，自顾自地斟茶品了起来，“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你想知道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消息。”
闻言苏怀夕一愣，发丝凌乱费力起身，“你知道什么？”
暨玄穆静静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你真正的师父。”
苏怀夕瞳孔一缩，“你。”
“今日的事与本尊无关。”他一眼看穿她所想，“数月前魔族中人接连消失，本尊原以为是修道之人所为。”暨玄穆偏头看她，“今日杀你的人就是本尊最后的线索。”
“咒师。”
“你想知道的事与我想知道的事好像一样。”他淡淡说着。
苏怀夕细细打量着他，见他不像是说谎，心中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救下她，因为咒术，现在要合作，又怕不听话逼她吃药？
她脚步虚浮地走到桌边，“今天...那个人，不，那不是个人。”她回忆起与那人的交手，忍不住皱眉，“他不知疼痛，断肢也完全察觉不到似的，不像活人。”
“你认识他吗？”
苏怀夕摇了摇头，脑海中浮现那道刀疤又拧眉点了点头，“我只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
但她也确信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
她简单的将经过告诉了暨玄穆。
后者听罢没有说什么，只是垂眸品着茶，良久才开口问道：“印记你确定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苏怀夕摇了摇头，“这是我跟师父之间的暗号，我原也以为是师父有事将暗号告诉了别人，急切寻我。可那人摆明就是要杀了我。”
“师父不会如此。”
见她坚定的模样，暨玄穆指腹捏着茶杯顿了顿，“你不是清风派的弟子吗？”
“你已知晓我会咒术，何必明知故问。”苏怀夕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火苗在窗口跳跃不停。
暨玄穆看也未看，搁下茶盏，“清风派若知道你是咒师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这就不劳魔尊担忧了，您只需给我解药就可。”苏怀夕恨得牙痒痒。
这厮不仅给自己下毒，还开始威胁了。
这模样逗笑了暨玄穆，他戏谑地看着苏怀夕，声音低沉又蛊惑，好似一只无形的手在试探那最低处。
“修道无趣。”
“不如与我一道，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