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焰今晚又做梦了。
梦里的少女身影影影绰绰，月光为她勾勒出一抹与平时截然相反的柔和弧度，精致小巧的轮廓微微抬起，偏偏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里是谁也不服输的傲气，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与不管不顾的孤傲。
陈清焰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和自己是站在正负极上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一种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身岌岌可危的天平，一种不顾一切地冲破别人制定的框架。
“木棠。”他开口的声音，冷漠得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少女的脸上满是血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嗤笑了一声，却似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她对你就这么重要？”
“疯子！”
不，这不是他想说的。
陈清焰刚说完就皱眉：“不是，我......”
“那我呢？”少女的声音极轻，如果不是荒野的夜晚寂静得可怕，陈清焰几乎听不清木棠在说什么：“那我认识你以来的这三年他.妈算什么啊？”
“陈清焰。”
那个曾对她意味着信仰与救赎的名字在脱口而出的同时随即被扔在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冬天，消失无踪。
“我对你失望了。”
躺在被褥中的少年浓眉微皱，在睁眼的瞬间胸口大幅度起伏，他条件反射地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陈清焰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胸口的某个位置酸痛得可怕，他张口说出一个字节。
“Mu......”
开口的瞬间，原本排山倒海而来的重压陡然消失，陈清焰如白鹤般的眸子迷茫地眨了眨。
“我刚刚......是做了一个梦吗？”
“又忘记了梦里的内容啊......”
-
木棠到图书馆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却依然夺目的少年。
她来图书馆的时间偏晚，一楼的位置已经全部坐满了，唯独陈清焰对面的座位放了一个黑色书包，桌上还摊上了两本书，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对面的同学是有事暂时离开了。
“木棠。”陈清焰在木棠走近的那一刻，似有所感对上她的眼睛叫她的名字：“上午好。”
“上午好，班长。”
“或许，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陈清焰拿着笔的手顿了顿：“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陈清焰上半句话有歧义。
但显然把话说出口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木棠有时候真的佩服陈清焰，能把暧昧的话变得不暧昧，把惺忪的话又变得那么犀利。
“好。”木棠道：“陈清焰，上午好。”
木棠坐下来，与身后黑色的书包轻轻触碰，不知是亮片还是挂件的金属物品有些冰凉的温度碰到了她腰间的肌肤，她伸手摸了摸桌前的书，刚想要翻看。
“不用翻了，我都看完了。”陈清焰适时地将放在木棠座位上的书抽出，给她递了一本自己的笔记本：“重点都记在这上面了。”
木棠抬眸，就着陈清焰这句惺忪平常的话，看向他放在对面从刚刚就一直在看的书。
是一本不认识名字的外文书，总是怎么看都该是小说，而不是历史书的样子。
“那你现在在看？”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答案，木棠问道。
“戴蒙得的《剧变》，一本非常棒的小说。”陈清焰提到这本书时，眼里明显地亮了亮，还想再继续说下去的语气在想到了什么时候之后缄口：“我马上就看完了，可以借你看。”
剧变。
木棠由陈清焰口中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词，无端地想到了自己的人生。
自己的人生，上一世是一根根塑料木棍堆砌起来的玩具城堡，一戳就塌。
这一世呢，塑料能变成铜铁吗？
又或者，稍微坚固那么一些就好。
“所以你现在把昨天借的所有书都读完了？”木棠皱眉，语气是无法掩饰的不可置信：“整整十本，一天半的时间？”
“轻点声，木棠。”陈清焰明亮的鹤眸弯了弯：“开心吗？”
木棠被陈清焰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不知所措，她能感觉到陈清焰沉静的少年气中是少有的开心，可一下子却找不到缘由。
“我......当然开心。”于是她点头：“要是没有你，这些书我得再多看一个月，说不定还看不懂。”
“那就陪我一起吃饭吧。”
“什......什么？”
木棠被陈清焰下一句话砸得缓不过神来。
“你不愿意吗？”少女惊愕的语气陈清焰当然能够察觉得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故意向下：“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我没有！”木棠着急打断了陈清焰拖长的语调：“当然可以，我只是......”
“那走吧。”
肩上被少年温热的指尖点了点，上一秒手里拿笔的少年，下一秒就站到了木棠的旁边。
像是早就预见了木棠的决定一般。
少年灰黑色的外套随意地敞开着，像是一只老虎猫柔软又坚硬的肚皮。
他说：“刚刚就想说，你来得多巧啊，中饭时间就要到了。”
看啊，老虎猫在偷笑。
自己......被陈清焰耍了。
木棠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为什么，自己心中的风铃，还是在那一刻。
在天汇风光霁月的秋里，划出一道毫不起眼的弧度呢。
-
木棠以为陈清焰会带自己在学校的食堂或者咖啡店，谁知道跟着少年走出校门，就看见一辆白色自行车停在路牙边上。
“会骑车吗？”陈清焰问。
“啊？”
“不会也没关系。”陈清焰耸了耸肩：“坐在后面，抓着我的衣服就好。”
木棠出神地盯着此刻离自己的鼻尖一公里不到的少年宽厚的背，路上小贩的叫嚷声和车辆的鸣笛声连带着少年若即若离的体温在那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直到陈清焰停车，木棠的鼻尖微微擦过少年带着柠檬香的外套，她跳下车来。
“你要带我来的是，是甜品店？”她看着自行车正对面店门口竖着的“越溪甜品店”几个字，有些疑惑陈清焰为什么会选择自己并不喜欢的甜品店。
上一世自己的确很喜欢甜品，曾经主动要求过不止一次想要陈清焰陪她尝甜品，可是他不是干脆拒绝就是到了甜品店也只是点一杯咖啡。
“木棠，我似乎和你说过了。”他放下手中的冰美式，清泉般的眼神淡淡地扫了一眼木棠叉子上的芒果班戟：“我吃不惯甜的。”
木棠从回忆中抽出，木棠暂时把心中的疑惑藏起，跟着陈清焰坐在了靠窗边的位置。
“木棠，你来点吧。”陈清焰示意服务生将菜单递给木棠，眼睛看了一眼甜品店精致的装修，似乎是在欣赏：“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你喜欢吃甜品？”木棠看了一眼几乎全部都是甜口的美食，装作随口一问：“还是觉得......”
她抿了抿唇：“我会喜欢。”
“觉得你会喜欢。”陈清焰将打量周围环境的眼神收回，回答得很认真：“喜欢吗？”
木棠之前就说过了吧。
真的很讨厌一个人能把暧昧的话变得那么不暧昧。
“喜欢，很喜欢。”
这是真心话。
木棠正在认真地点餐，于是也没有注意到陈清焰在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疑惑。
就如同白鹤展翅飞过，了无踪迹。
甜品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了木棠和陈清焰的面前，木棠敏锐地察觉到陈清焰眉宇间轻微的抗拒，一抹恶劣的笑意在木棠眸中一闪而过。
她挑的，是上一世陈清焰最讨厌的，芒果。
陈清焰，这可是你送上门来的。
此刻新鲜的芒果奶酪堆砌在芝士蛋糕的正上方，对于陈清焰来说却有种不亚于榴莲轰炸的味觉冲击，他在木棠热切的眼神中用勺子勺了一小口放入嘴唇，即使只是沾到了一些芒果果酱，神色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变了。
他想不明白，有那么多甜点可以选，为什么木棠偏偏给自己选了最接受不了的芒果味。
就好像是她知道自己的软肋，趁机戏耍他的一样。
可感觉到她偷偷笑的神情，原本已经放下的叉子突然又勺了一口芒果。
入嘴，眉宇因为忍不住的发酸而紧皱，面前少女好看的嘴角却要咧到天上去了。
像是，恶劣的小猫。
真的有那么讨厌自己吗？陈清焰有时候也会疑惑。
木棠与自己见面的第一眼就有很深刻的打量和敌意。
深入骨髓的那种。
他突然想看看少女不一样的神情，对自己。
除了打量和嘲笑以外的，不一样的神情。
木棠看着陈清焰面无表情地把整片芒果蛋糕都吃完了，眉头不可抑制地微皱。
刚刚报复性的快感已经被消磨掉了，转而剩下的是看到他发红脸颊时的不知所措。
“喂，吃一点就行了。”木棠隐约记得上一世的陈清焰对芒果有轻微过敏：“吃不下就不用......”
“很好吃。”陈清焰当然感受到了木棠语气中的担忧，心中更加感兴趣：“你好像很担心我？”
“为什么？”
陈清焰的问题直白而热烈，木棠知道，只要陈清焰想，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刚刚略显奇怪的担心忽略掉，就像忽略掉开学那天她对他说过的莫名其妙的话。
可他没有。
他像是抓到了猎物一不小心露出的尾巴，于是笑着抓到那条尾巴，将猎物悬吊。
可他不像是会有这种闲情逸致的猎人。
木棠张口刚想说什么，对面的桌子传来一声巨响，刚刚还对着木棠笑的少年在下一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转过头，在看到熟悉的脸后，浓眉微不可见地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