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天很早就黑了,从天上鸟瞰下去,整座帝巳城漆黑无光,犹如一座死城。
然而在这一片黑暗的西北方,竟有一处格外明亮辉煌的所在。
只见此楼整座楼身从下至上每一层的八方檐角下皆挂着半人高的红灯笼,琉璃窗扇透出明亮的光线,隐约可见其中人来人往,喧哗热闹。
正是孔雀楼。
门前虽不是车马鼎盛,却也是人如流水,源源不断。
眼下,上一个客人刚进门没多久,打南方又慢慢驶来一辆通体纯黑的马车,车前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却是纯白,二者形成鲜明对比,竟透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只见两位男子,一黑一白,面上都覆着银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来孔雀楼之人大多并不想暴露自己身份,楼主显然深谙此理,便规定楼客进楼时必须带面具。
二人先后踩着脚凳下车来,走了过来。
两人一同前来的情况不算少见,但门口守卫还是吃了一惊。
因为这二人皆带着银面具。
想进孔雀楼寻乐的人比比皆是,可真正进得去的却寥寥无几,就是因为孔雀楼不仅对楼客真实身份要求极其苛刻,楼客还需至少掏出一万两银子,才能有进楼的资格。
而随着楼客在楼中的花费逐渐增多,等级也会进行提高,这等级首先便体现在面具颜色上,最低等为黑色,最高等为金色,银色是仅次于金色的第二等。
银面具意味着,此人在楼中堪称一掷千金,花了至少五百万两银子。
守卫不由得肃然起敬,但例行检查时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严格。
初步检查之后,守卫推开门,恭敬地弯下腰,侧身伸手一引,请二人进去。
一进楼,门内竟还有两道查验身份的程序,单单是通过查验,就几乎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两位美貌的侍婢悄无声息地上前,弯下柔软的腰肢,分别从两侧,为两人拉开了厚重的黑色大门。
明亮得几乎堪称刺目的光线,瞬间倾泻而出。
两人睁眼望去,眼前,一二三楼的地板皆打通了,做成高高的吊顶,自三楼顶向下,空中错落悬挂着数个繁复精致的巨型烛台,每个烛台上至少燃着数十根成年男子臂粗的红烛,将整个一二三楼映照得富丽辉煌。
再往下,一楼正中央竟是一个大而浅的酒池,淡红色的酒液在池中缓缓流淌,酒香扑鼻而来,叫人未饮先醉。池周镇有四方神兽的雕像,皆张口面对池中,面目狰狞威严,栩栩如生。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酒池边的男男女女。
女子皆妆点浓丽,鬓发散乱,笑语盈盈,或一女一男,或几女一男,虽不曾看到赤身果体,却也能看到大多男人的手都不安分地在女子衣裳缓缓游移。
瞧见眼前这糜乱奢华之景,两人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一人道:“殿下,我们先上楼,再做打算。”
这两人,正是沈聿和季祐风。
沈聿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终于从万鱼之渊得到了可靠的进入孔雀楼的方法和凭证,这才能和季祐风一同有惊无险地进来。
沈聿原本想自己独自前来探个究竟,谁知季祐风说:“孤来此本就是为了查案,怎能置身事外,我们同去,正巧孤也想看看,大哥究竟在这里搞什么名堂。”
季祐风颔首,两人便沿着楼梯一路上了四楼。
一二三楼的房间都是没有主的,楼客可以随便住,只有从四楼往上,才是楼客专属的房间。
这也是沈聿最后选择用两个银面具的原因。
两人进了沈聿的房间。
房内圆桌上有一个精致小巧的铃铛,楼中规矩是,若客人有需要,摇动铃铛即可,否则便不会有人来打扰,两人总算能放松地说话。
季祐风道:“阿忆可有说她如何与我们汇合?”
沈聿道:“不曾,只知道她要去顶楼。”
季祐风轻笑着无奈摇头:“你这养妹,当真是很有自己的主意。”
那日商定进楼如何行动时,他以沈忆是女子,出入这种场合多有不便为由,说只他们二人前去便足够,让沈忆在宅子等他们回来。
谁知少女看着他笑起来,说:“殿下,可不要小瞧女子哦。”
她的眼神洞彻而犀利,季祐风不由沉默一瞬。
若非沈忆点出,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确下意识认为她过去帮不上什么忙。
便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这孔雀楼查验严格,沈忆平时女扮男装骗一骗别人还可以,骗过守卫的眼睛几乎不可能,他便问她如何进去。
谁知少女一扬下巴:“殿下放心,我自有办法。”
她自信从容的声音仿佛犹在耳畔,季祐风竟微微有些跑神,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将少女的面容从脑中赶出去。
沈聿道:“她同我说过,会以女子之身进来,在这楼里,想光明正大地以女子的面目行走,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妓子。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季祐风不由一笑:“她当真是胆大包天。”
沈聿听见这似是无可奈何的语气,微微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去摇了摇那铃铛。
不多时,便有人轻轻叩门,随即响起一把婉转的嗓子:“主人,轻羽前来侍奉您。”
“进来。”
一个女子随即推门而入,身穿白纱裙,胸前微漏春光,纱裙虽长及地,却是极透无比,隐约可窥见女子的腿。
她的容色算不上极美,甚至还及不上几个他们方才在楼下酒池旁见到的女子,只是她皮肤极白,一双乌黑的小鹿眼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柔弱,当真是我见犹怜。
瞧见屋内坐着两个男人,她面上闪过一丝惊惧。
虽然她掩饰得极好,可对于沈聿和季祐风这种人来说,这点心思几乎相当于是摆在明面上的。
沈聿淡淡道:“关上门,过来。”
轻羽顺从地走过来,提起裙摆就要在他脚边跪下。
沈聿瞥了眼她止不住颤抖的指尖,无意探究她和此间真正的主人之间都发生过什么,只道:“站着就行,今天不让你伺候,只问你几句话。”
听到这句话,轻羽却似乎并未放松,她蓦然抬起眼,警惕地看着二人。
许久,她垂着眼道:“公子,轻羽不能说。”
沈聿道:“没关系,你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只是你今日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就不好说了。”
“你自己决定,如何?”
轻羽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心中没来由地泛起难以言说的恐惧,从听见此人声音之时,她便意识到此人非她真正要服侍的人。
孔雀楼的客人非富即贵,她更是接待过不少,甚至包括金面具,可这两个人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坐着不动,仅是如此,气质便已远胜她遇到过的所有人。
沉默许久,她咬牙道:“公子要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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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白皙小巧的玉足迈过高高的门槛,走向那道紧闭的红门,脚踝上的小铃铛随着走动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叮叮铃铃响了一路。
女子白纱覆面,一身红衣,上衣极短,露出肩颈处大片雪白的肌肤和不盈一握的细腰,臂弯上带着数个粗细不一的金色手镯,上面雕刻着飞禽走兽,面目可怖,给她性感的气质中增添了几丝奇异的野性。
下半身的红裙勾勒出完美的臀线,高高开叉至大腿,行走间红纱翻飞,又白又直的双腿若隐若现。
不知为何,她腰间还系了一颗浑圆的黑珠,上面写着“十一”。
走到门前时,门口两个面容严肃的婆子即刻伸出手臂拦住她,一人扫了眼她腰间那颗黑珠,道:“十一,没有客人传召你,回去。”
十一抿唇一笑,道:“妈妈有所不知,主人上次同我说好了,让我提前一刻钟,先去房中侯着他,他已提前同大妈妈打过招呼了,不信你去问大妈妈。”
她说得无比自然,这二人心下已信了七八分。
十一软下嗓子:“十一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二位妈妈大可放心好了,快些放我走可好?让主人等急了可就不好了,回来十一一定好好报答二位妈妈。”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撤了手。正如十一所说,客人让提前去侯着的情况并不罕见,之前也有过,也没出过什么问题,两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
十一抬起脚,含笑看着这红门在眼前开启,抬起脚,就要迈过去。
谁知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尖利年迈的声音——
“十一,你去哪?”
守门的两个婆子看见来人,皆忙不迭地地跪倒在地:“大妈妈。”
十一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僵,她埋下头,缓缓转过身跪下:“大妈妈。”
沉重缓慢的脚步声逼近,十一垂着头,视野中出现了一双金丝绣面的绣花鞋。
头顶传来老妇冷漠的声线:“并无客人传召你,你出去想做什么。”
听得这话,守门的两人皆大惊失色,身子不觉颤抖起来。
这十一果真如此胆大包天!
偷溜出去的人,不论原因是什么,孔雀楼皆按心怀不轨处理,后果只有一个——
便是死!
而她们身为守门的人,自然也免不了责罚。
过了好一会,十一委屈的声音响起:“大妈妈恕罪,十一真的与客人约好了。”
大妈妈冷冷道:“是谁?”
十一一咬牙,正要说出一个房间号,谁料这时,自她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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